##EasyReadMore##

2014年3月30日 星期日

雨天(6)


第六章


漢文


  "I'm all out of love.I'm so lost without you,I know you were right,believing for so long......"(註一)

  有一陣甜美莞爾的清脆歌聲在我耳際輕輕響起,我努力撐開疲憊不堪的眼皮,朦朧的看見了一個窈窕身形,不過我在意識清醒前就又閉上眼睛,這也許只是無意間闖進心房的幻夢而已。

  "Love,what are you thinking of? "

  我立刻從床上跳了起身,慌張的四探周圍,精神在聽到這句歌詞時像被恐怖片嚇到一般都清醒了。

  綠正似笑非笑的坐在書桌上,雙腳像頑皮小孩似的擺盪搖晃。「早安!」她說,並握拳舉起右手。

  「噢,早啊。」我假意還沒睡醒,揉揉雙眼,突然彷彿有股電流從腦中竄過,想起什麼似的說:「不對呀,妳在我房間幹什麼?」

  她轉轉手上的鑰匙:「嗯?你似乎忘記了,昨天和我做過什麼樣子的約定了吧?」

  「哎喲!」我慌張的跳起來,搔著頭說:「現在幾點了?怎麼不叫我起床呢?」

  「嘻嘻,不用急啦,現在還早呢。」綠從桌子上站下來,我這時才仔細看清楚她今日的裝扮,和平常那股高雅端莊不太一樣:白色小可愛,裡頭穿了一件紫白色相間橫條紋襯衣,小可愛中間印有黑色反白的切‧格瓦拉(Che Guevara)肖像;黑色喇叭褲,上頭鑲嵌著銀色珠子所串聯起來的花朵圖案;一對軟綿綿的小耳垂上掛著亮銀色耳墜;腰際間的銀色皮帶閃閃發亮,中間還有一顆詭異的暗金色太陽圖像。

  我很驚訝她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很像是為了要湊合著那看不見的什麼所做的巨大改變,就很像是小甜甜布蘭妮(Britney Jean Spears)剛出道時的清純模樣,到現在的放蕩不羈這樣的例子一般。

  「只是很想趕快看到你嘛。」綠綻放笑顏的時候真的是美麗的找不到形容詞能夠描述,可惜我到此刻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她的笑顏──那真正的、發自內心真誠的笑顏,就像現在她佇立在我房間如此笑顏燦爛一樣,只願意和我一個人分享。

  「真是讓人措手不及呢。」我邊穿上綠昨天送我那件A-Rod的球衣,在櫃子翻箱倒櫃才找到一件令自己滿意的靛藍色牛仔褲,「一個美貌非凡的女生在我不知覺中潛進我房間,我可是會害羞到無地自容呢。給一個淑女看到男生的生活醜態真是不太應該。」

  「少來了,」她吐吐舌頭:「又不是沒進來過你房間,沒看過你現在這個沒穿褲子的蠢態……」她話說到這裡,突然止住了,接著她一隻手捂住嘴巴,一隻手對我亂揮舞。「剛剛說的話千萬別放在心上噢!」綠小聲咕噥時,小小的瓜子臉漲的通紅。




  我和綠在家裡接受完老媽豐盛的中式早餐後便出門,老媽在我穿鞋子時還不忘努努嘴,手肘猛敲我,賊頭賊腦的說:「好小子,不錯嘛!看樣子進展很快呢!」

  「媽!」我咬著老媽的耳朵抱怨:「不要亂講話,我和綠只是一般的青梅竹馬……」

  「人家綠可是個好女孩呢,對你這麼好,早上她進去你房間時,我問她說要不要叫這個臭小子起床,她跟我說:『不用啦,伯母,我來的太早了,就讓他再多睡一會兒吧。』你看看也不知道是上輩子燒了多少好香,居然給我相中這麼棒的未來媳婦……」老媽說完還不忘低頭吃吃笑一番。

  「她等了多久?」

  「兩個小時多吧。」老媽往我頭上拍了一下,說:「你噢!你有這麼棒的女孩還不好好珍惜,如果沒和她順利交往的話,我就扣你的零用錢!」

  我沒有回應老媽的話,因為我的腦海已經被「兩個小時多吧」這一句話給全盤佔據住了。

  此時綠的臉龐從門縫的另一側探進來,嘟著嘴對我說:「穿鞋子也穿得太久了吧!」

  有無數串電流從頭到腳炸壞我的神經元似的,我趕緊跳了起身,陪笑道:「抱歉抱歉,我們這就走吧。」

  在我關上門扉的那一刻,我看見老媽臉上按耐不住的勝利笑容,和她右手高高豎起的大拇指。




  我們兩個走到了我家附近的公車站牌前,她停了下來,仰視著公車站牌花花綠綠的路線圖。

  「我們搭公車吧。」她伸手探進口袋取出黑色皮包,掏了一點零錢出來遞給了我,我雙手握住她伸出來的那隻手,讓她握拳再推回去。

  「哪有出門男生要女生出錢的道理?」我嘮叨的打開皮夾,赫然發現盡是千元大鈔……

  她噗哧一笑,握有零錢的手再度伸了出來:「我知道你是有錢人,也知道你極有騎士精神,不過當自身都變成泥菩薩想過江時,還是乖乖的接受別人的幫助吧!」

  我只好表情僵硬的接下她的零錢。

  在等公車的閒餘時刻,她分享著她的大學生活,我也和她談我在棒球隊的練習狀況和糗事。其實在此之前,我全然不知道她在大學的生活過的如何,雖然有一半的原因是她並沒有主動向我提起,但相較於我時常分享我的心事給她,請她無私地擔任自己的聆聽者,我顯然自私許多。

  而這股愧疚感,加上在我出門前聽到老媽所說的那句話,逐漸擴散放大,蔓延並滲透到了我的內心之中。我感覺在我體內,好像有什麼事情、什麼和綠之間的連結正在逐漸產生微妙的變化。

  「妳想去哪裡?」我突然問起了她的目的地。

  「嗯,這個嘛……」她若有所思的說:「是一個我想去很久的地方,屬於我的夢幻天堂。」

  「夢幻天堂?」我略感吃驚的說著。綠很排斥提到任何宗教上的名彙、思想、體制等任何有關於宗教性質的一切,對她而言那些東西太過飄邈且不切實際;然而現在從她口中脫出「天堂」這個名詞,十足給了我極大的震撼。

  她眼皮微垂的說:「嗯,一個我想去很久的……而且我只希望那一個人和我一同分享這個地方而已。」

  聽起來這原本該隱喻在句子之中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我並沒有再答話,左手不自覺的緊緊牽住綠的纖細右手,作為一個回答。

  但她卻輕輕的掙脫開我的回答,這讓我有些錯愕,她對我投以狡詰的一笑。

  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針啊,我想。




  我們坐上公車,車上有一團看起來是要去登山的老伯伯、老太太們,和一團看起來也是要去遠足的幼稚園小朋友們。車上有著明顯的兩邊分野:一邊是以小孩的嘻笑吵鬧聲為主,一邊是以老人們以閩南語大聲交談為主。兩種吵雜的聲音相互混合,被壓縮在小小的公車空間內,就顯得我和綠特別的安靜。

  我們兩個找了位子坐下,我坐在靠近車窗的位置,手托著腮,臉被和煦的風輕撫,讓思緒格外清醒,再看著窗外沿途的風景,耳朵彷彿接收不到車內吵雜的口語,只剩下車內電風扇呼呼旋轉的聲音而已。

  過了不久,右肩突然沉了一下,原來是綠的頭側著依偎在我肩上睡著了。望著她緩緩呼吸的起伏,睫毛上還殘留一點未抹均勻的睫毛膏,唇蜜在光線照射下閃閃動人。我把視線往下一瞥,看到了她那富含意義的美麗手指上,戴了一枚上頭鑲有便宜小碎鑽的普通戒指。

  那是綠在歡慶十五歲生日的時候,我所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我的視線始終停在那裡,看著手指和戒指相結在一塊,所賦予給我的模糊意義。




  我們在山腳下的,由椰子樹搭建的公車亭下了車。前方幾百公尺之後是一大片的綠油油林木所構成的山,有一個很明顯的入口,兩旁佇立著兩塊光禿的神木。入口的四周有許多小吃攤販,我買了一根大熱狗,綠買了一支粉紅色的棉花糖,「我們進去吧。」綠舔著棉花糖對我說。

  入口進去後是一條長長的,用木頭搭建而成的步道,兩旁的欄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串小燈籠,雖然因為現在還是艷陽高照的大白天而燈籠沒亮著,不過如果是晚上再來的話,那氣氛應該是相當幽雅的。

  綠挽著我的手亦步亦趨的緩緩走著,約略走了十分鐘,兩旁的樹林逐漸向後面褪去,看樣子是抵達了目的地了。

  我們現在正處身在一座吊橋上,吊橋的結構看起來很新,朱紅色的鋼架和充滿現代感的流線設計,和剛剛融入大自然的香松木步道,兩邊幾乎呈現不協調的矛盾狀態。

  吊橋的起點和終點旁各有一個木頭小階梯往下延伸,通往橋下的湖畔。湖水像是被和天空一齊潑灑了油性顏料般,在橙黃的陽光映襯之下讓天空的湛藍更加的鮮麗清澄。

  湖畔旁有間匆促搭蓋起來的小木屋,小木屋旁有個停放幾艘寬板木舟的碼頭。我和綠沿著階梯慢慢走下,到了小木屋前,有名戴老花眼鏡,白襯衫外加卡其色吊帶褲,穿著灰色長襪和New Balance球鞋的老先生正一邊摸鬍子,一邊翻著報紙。桌上的收音機正在撥放準點新聞。

  綠向老先生前面的窗戶敲了敲,「伯伯,我要兩張學生票。」老人緩緩抬起頭,推了一下老花眼鏡,仔細的上下打量了我和綠良久之後,嘴巴才湊進麥克風旁,用帶有一點大陸口音的國語一字一句清楚分明的說著:「兩個人兒,總共一百元,謝謝。」

  我付了錢後,老人戛然起身,丟下正在閱讀的報紙和正在收聽的新聞,領著我們兩個走至碼頭。到了碼頭後,他把其中一艘船綁在柱子上的粗麻繩以熟練的速度解開,在做此一動作時大概是覺得太無聊,老人的頭撇向我這邊,咧嘴一笑,用手指指著正在幽綠湖水畔,綠的方向對我說:

  「少年欸,帶著女朋友來這玩啊?」

  「不是啦,不是女朋友……」我無力的反駁,反正任何人看到這副景象,都會口徑一致的說同一個他們心中所認為的最佳答案。

  「不要緊啦,小兄弟。」老人把麻繩解開後拍拍手掌,再拍拍我的肩膀說:「想知道這個湖的名字嗎?」

  「我不知道沒有關係。」我雙手亂揮,深怕他給了我一個輔佐在他心中是最佳答案的最佳名詞。

  「二南湖(註二)。」老人突然拋出了奇怪的答案。正當我苦苦思索著這個名詞代表了什麼意思時,綠隨即湊了過來。老人們讓我們小心翼翼的踏上船,教我們使用木槳和船側邊掛的救生衣用法後,就慢慢踱步回他的小木屋,繼續翻著他的報紙,聽著他的收音機,彷彿剛剛完全沒有人跡打擾到他的愜意生活似的。

  「剛剛你和伯伯聊了些什麼?」綠好奇的摸摸木槳。

  「沒什麼。」我立刻把她手上的木槳拿了過來,開始使力的滑。




  現在是接近中午用餐的時刻,而我和綠就像兩個無所事事、玩世不恭的傻子,頂著炙熱的陽光在船上划著船槳,綠則是雙手抱著膝,一邊哼著我沒聽過的曲調,一邊望向遠方的風景。

  湖畔旁並不是擠滿了參差不齊、種類五花八門的樹木,看樣子主人是有用心規劃這裡的意圖。圍繞著整座湖畔有一個用灰色石磚舖好的人行步道,那步道沿著山的坡向逐漸往上攀升,在吊橋右側坡度才又逐漸低降。步道每隔五十步的距離就設置一張兩人座石椅、一個木製垃圾桶和一盞石雕燈籠。在我們慢慢滑向湖中心的同時,也有兩三名穿著運動套裝的婆婆們聊著天,沿著步道健步著。

  靠近碼頭的方向,有一個木板搭起來的小島,上頭放了幾個鐵籠子,有些鴨子正懶洋洋的躺在裡頭呼呼大睡,其他鴨子則是在湖上緩緩滑行,在湖面上畫出一道道靜靜的波紋。

  當木舟到達湖中心時,烈陽已經被遊蕩的雲朵遮去了大半,惱人的陽光逐漸黯淡了下來。帶有涼意的微風此時吹進木舟內小小的空間,我和綠一起躺了下來,享受這段無人叼擾的輕鬆時光。

  「我想問妳噢,」我用手臂擋住陽光,更直接的說法是我我想在不看見綠的臉部表情之下,聽聽她的回答。「其實這個問題耽擱在我心裡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嗯?」我聽見綠將身體移動的聲音,她的氣息聲在我耳際微微迴盪。

  「以前在妳身邊有這麼多對你很好的人,無論是在物質方面也好、精神方面也罷,我覺得他們都把他們最好的一面奉獻給了妳……那為什麼妳沒有試圖去接納他們,哪怕像是蜻蜓點水式的愛情也好?」

  「你知道為什麼各式各樣的神,會有各式各樣的信徒嗎?」

  我頓首想了一下,「不知道耶。」

  「那是因為信徒願意發自內心地接納神;神也願意發自內心地接納了信徒。的確我知道那些曾經對我很好的人,是真的掏出內心的真誠;但他們並沒有決定性的因素──讓我也能夠真誠的包容他們,面對他們我無法辦到。」

  「可是,在你面前我就可以辦得到噢。」綠隨即補上這一句。

  「咦?為什麼?」

  「我不是說過嗎?『我們都是一看到救命的浮木,就想拼命緊緊抱住不放的落水狗。』你和我最為相似的就是這一點吧。我知道當你的生命巧遇上那位女生時,你就一心認定她是你最後一塊救命的浮木了,說不出原因為何,但我就是有這股感覺……」

  「綠!」我試圖打斷她接下來要講的話,不過她的食指馬上抵住了我的嘴唇。她繼續說著:「讓我說完嘛。你是在偶發的情況下找到了你生命中的那塊救命的浮木;然而,我卻是打從一開始,就一直相信你也是我的那塊救命浮木……」

  「我是一直都如此堅信不疑的唷。」綠把食指從我嘴上移開了。「好啦。現在,換你說了吧。」

  我過了很久都沒有說話,試圖從破碎的語詞中找出一句不至於斷斷續續,能夠清楚表達我真正意思的組織句;不過當我發現我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時,我還是決定直接說出我目前的心情。

  「綠,抱歉……」

  「抱歉什麼?」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面對我真正的心情,現在的我處身在混亂之中,還無法給你一個擁有完整輪廓的答案……」我把手臂移開,往旁邊看去,綠的深邃眼眸正目不轉睛的望向我。

  「妳願意等我嗎?」我從口袋取出了一包面紙,抽了一張,輕輕拭去她眼角上的淚珠。

  「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也不差個一時三刻吧?」她破涕而笑,我也陪著她一起傻笑。




  上了岸後,我們找了塊石椅坐下來,吃著帶來的麵包和飯糰,麵包是綠在咖啡店工作的時候偷偷烘烤的,飯糰則是我拜託老媽幫我做的;雖然我宣稱飯糰是我親手做的,她大概也不怎麼相信,不過還是吃的很開心而含糊稱讚。

  用完餐後,我和綠沿著步道漫步著。這一次她反而主動牽著我的手,我也靜靜地讓她牽著,我們兩個一語不發的走著,兩個人正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走著。

  突然間,遠天一聲悶雷,滂沱大雨傾盆而落,我和綠瞬間被淋成落湯雞,我握著她的手奔至小木屋前,老人看到我倆狼狽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叫我們進去裡頭的客廳,他去幫我們拿電暖爐和兩杯熱水及毛巾。

  我和綠相視彼此的窘態,妳看我一眼,我看妳一眼,隨即一起哈哈大笑。可是在我看到她因為淋濕了而全身發抖的同時,我走上前,空白的腦袋不想再去顧慮老人是不是在一旁,旁邊是不是有其他人的存在,不管世人投以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我用力抱緊了綠,緊緊地……


註一:綠在開頭唱的歌詞,是空中補給合唱團(Air Supply)的《All Out Of Love》其中一段。

註二:二南指的是《詩經》國風中<周南>、<召南>部分的合稱。<周南>第一篇即為<關雎>篇,是祝賀新婚的詩;<召南>第一篇為<鵲巢>篇,是祝嫁女之詩。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