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asyReadMore##

2014年3月30日 星期日

雨天(13) 晨曦

第十三章 晨曦


雨天(12)


第十二章



漢文



  在艷陽之下,身體四周蒸溽的水氣像被覆蓋了一層薄霧般,使得每個人影都看起來是如此的模糊不清。直視著光線刺痛了我的雙眼,早知道會這樣就應該學聰明點,戴個運動墨鏡之類的來保護柔弱不堪烈日摧殘的眼睛。站游擊位置的王浩正帥氣的戴上運動墨鏡,嚼著口香糖,好整以暇的手插著腰,表情很像在抱怨為什麼都沒有球飛越他的領空或是滾過他身邊的草皮,讓他來個漂亮的Nice Play似的。

  我也不禁想問,為什麼球總是會不偏不倚的飛向右外野……這已經是第十顆高飛球了。我瞇起雙眼,動作流暢的將球接殺,然後假裝「其實這一點也不吃力的」將球回傳給本壘,刺殺從三壘起跑奔回本壘的跑者;但事實上我的右手肘已經疼痛的要命。

  起因就在於第二局中的跑壘失誤。

  我在那一局敲出了一支彈到全壘打牆前的二壘安打,隨後再加上外野手給二壘方向的球發生偏向一壘的暴傳,三壘的跑壘指導員就像喝了一百瓶蠻牛般興奮的不停揮舞著手臂,指引我衝向三壘。我認份的往三壘衝刺,並且在最後一公尺時拼了命的撲壘,不過敵隊的一壘手傳來的球在一個彈跳都沒有的神準之下進入了三壘手的手套,輕描淡寫的刺殺了我。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的右手肘還被三壘手穿的釘鞋給狠狠地踩中了,殷紅色的鮮血泊泊流出,手肘上頓時出現了好幾個大破洞。全場的觀眾對我的表現投予響徹雲霄的噓聲,我只好黯然的回到休息區內默默的拿著白色毛巾緊壓著手肘,白色毛巾瞬間就變成了慘澹的紅色。除了小魚著急的拿著醫藥箱趕緊替我止血上藥以外,其他隊員好像就只關心球場上發生些什麼事,他們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我的下一棒被輕鬆的三振出局以後,聲音零零落落的喊聲就上場守備了。教練還站著不解的看著我:「你怎麼還不趕快去守備?」我漠然的舉起右手肘,無可奈何的眼神表示著「可以先等我血止住了再上場嗎?」他才恍然大悟的揮揮手。

  「你這樣還可以上場嗎?」小魚擔心的說:「現在還領先三分,我看就請教練讓你休息吧。不然有傷到筋骨還繼續逞強的話,下一場的決賽可是就真的不必再上場了噢。」

  「讓我看看情形再說吧。哇,他媽的……」話還沒說完,敵隊的第七棒敲出了一支兩分全壘打,現在差距只剩下一分,一人出局,一、二壘有跑者俟機而動。「老天。」我把話講完後,用力搓揉著因失血而有些發麻的手臂。「教練,可以派我上場守備了。」我站起身面向教練說。

  「好,等一下你去守右外野,我打算讓王浩去改守游擊。」教練下達簡潔有力的指令。

  「可是我沒在實戰之中站過右外野……」

  「叫你去就去。」教練揮揮右手,彷彿在趕走擾人的蒼蠅似的:「不就跟左外野一樣的守備方式嗎?站久了就會站了啦。去。」

  我只好硬著頭皮,意志和摻雜著一堆流出來不過已經乾掉的鮮血一起上場,站我從來沒站過的守備位置。然後在我的身後,響起了綠大聲的吶喊「加油喔!就算受傷也要忍痛打完喔!」我苦笑了一下,用拳頭撐開了手套。




  八局上我實在是昏眩到無法再站在場上給烈陽無情的吞噬,在隊友的攙扶下我頭暈目眩的坐回到了休息室,在座位上我默默的接受了大家贏球興高采烈的歡呼,但那好像不是我所感受到的喜悅氣氛,我好像靈魂被抽走一般安靜的,飄浮在冷冽的空氣中注視著底下的人的一舉一動。

  兩個世界的平行系統,就在單一空間內相互混雜著,衝突和混沌充斥著感覺神經的末梢,如受光的瞳孔般不停地放大再縮小。我突然感覺自己並不是身處在這個世界的人;即使身體的確存在於這個世界,但靈魂早已經消失無蹤。

  接著,我被綠的父親用亮黑色奧迪(Audi Q5)休旅車載走,送到了醫院。




  「這洞像是被刻意拿著竹籤撐開的啊。」急診室的醫生拿著紗布和生理食鹽水一邊清洗我的傷口,一邊嘖嘖稱奇的說。他轉頭向在幫別的病患包紮的護士問說:「小竹,妳覺得是竹籤、掏耳棒還是我的小雞雞?」

  「醫生,你再不正經的話,我就叫護士長來把你的『小』雞雞給剪斷。」那名護士漫不經心的說道,還刻意強調那個「小」字。醫生好像被這句話給嚇到了,然後我隨即就瞭解了理由。從急診室外頭經過的護士長,是四十多歲的上了年紀的矮胖女人,光是那粗黑眉毛散發出來的氣魄可能就會讓週遭的男人為之語塞。「別鬧了啦,小竹,下班一起去車站附近的關東煮攤子吃個宵夜吧,那裡的湯頭是用柴魚熬煮的,又不摻味素,超級甘甜喔。」

  「不要,醫生。我男朋友在等我下班回家,一起吃熱呼呼的海鮮火鍋。」護士無所謂的說出口,我將笑意憋在心裡暗自偷笑。

  「噢!什麼?妳為什麼都沒跟我說過,妳已經有男朋友了?天啊……天啊!」醫生停下了幫我清洗傷口的動作,手一軟把生理食鹽水打翻在地上。「該死!可惡!都是妳男朋友害的!」醫生懊惱的把濕淋淋的生理食鹽水瓶撿起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滿臉不悅的對我說:「清洗好啦,接下來要縫合。我會拿和你雞雞一樣大小的針,交互穿插著你的粗曠皮膚……」

  「醫生,麻煩不要再提到雞雞了好嗎?」護士小姐語氣頗兇的教訓醫生,說完她噗哧一笑,回頭去剪她要的紗布長度。

  「總之就是會有點痛的意思啦。先來幫你打一針麻醉劑。」醫生拿起了針筒:「可能會有些地方感覺會癢癢的,例如雞雞。不過這症狀一下子就會消失了,不必擔心。」

  「唉……醫生。」護士顯然已經不想再唸他了。




  可能是麻醉劑還未完全退散的關係,在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感覺到有股強烈睡意侵襲意識而來。渾渾噩噩的回到家裡,胡亂吃了一點老媽煮的奶油香腸義大利麵,然後就無法再堅持清醒下去,衣服還沒換,澡還沒洗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接著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頭,我被很粗的麻繩綑綁在椅子上,被關在一個塗滿了灰色油漆的陰暗房間內,房間沒有門,只有一扇窗和一片年久未清洗的骯髒窗簾,窗戶外是黑暗的下雨天──我看不見雨,只聽得到雨點滴答滴答打落在窗戶上的聲音,遠方還傳來了悶雷的聲響,那就像是把枕頭悶在自己頭上再放聲痛哭的悶躁聲響。

  我的嘴被封上膠條且無法發出聲音,雙手被以熟練的技法打了個死結,雙腳則是被纏上布條。看樣子是壓根都不想要我離開是了,連拉下拉鍊掏出生殖器官小便的自主能力都已喪失。我在夢裡的心中不斷咒罵著那個把我五花大綁的王八蛋,很想將恨意化為語言大聲痛罵一頓,但此時此刻卻毫無辦法。

  在我的正前方有一台型號老舊的黑白電視,正放映著黑白畫面的《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畫面來到了郝思嘉(Scarlett O'Hara)和衛希禮(Ashley Wilkes)互相親吻的那一幕。我在想亂世佳人應該是彩色畫面的,也許是因為電視機本身只能夠呈現黑白畫面,跟電影本身是彩色的本質,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關係。

  畫面突然飛奔快轉,咻咻咻的混亂快轉,人物在裡面像是被線操縱的傀儡,動作做到一半被硬生生的拉扯住,被迫做另外一個他們不熟悉的動作,他們的手腳被拉來扯去,裡頭的演員們可能都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這個時段怎麼會做出這個動作。然而他們還是持續的被看不見的意志操縱著,直到最後一幕。

  在郝思嘉站在家裡台階上的電影最後一幕,她望著遠方說出那膾炙人口的最後一句台詞:「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吧,這部電影的結局不是早就已經被定型的嗎?

  但黑白電視裡的郝思嘉,嘴巴微微的顫動著,從單音喇叭播送出來的卻不是女生的聲音,而是粗糙的像黑色砂紙摩蹭在皮膚上糟糕的觸感般令人頗不舒服的男子聲音:

  「你不知道世界早已終結。」(Don't you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接著,畫面倏地跳躍閃爍,鏡頭快轉到綠和小魚在雅米克咖啡店內──為了什麼事情而面紅耳赤的爭吵著,小魚的表情好像快哭出來了,而綠的表情始終平靜著。畫面紊亂的持續跳動著,再度快轉到了今天比賽的棒球場休息室內,我看見那些原本「應該」是我的隊友們手中都拿著一根鋁棒,兇神惡煞的接近當時還在板凳上氣喘吁吁的我,我的右手肘還滲著血。

  我駭怕極了,試著想要聲嘶力竭的大叫,才發現我的嘴巴因為膠條而無法張開,無法將恐懼轉化成實際的感官表現。我慌張的想尋找是否有尖銳的物品,例如刀片或是碎玻璃之類的,可以將我身上的惡意束縛全部一口氣斬斷的物品;但發現自己是徒勞無功後,我在夢中的心裡嘆了一口氣:為什麼在夢裡的願望無法在夢裡實現呢?

  之後我閉上雙眼,努力回想起哈根達斯(Häagen-Dazs)的櫻桃香草冰淇淋(cherry vanilla),嘗試斷絕與夢中的訊息接收,隔了一會兒後,夢中的自己終於沉沉睡去。

雨天(11)


第十一章



秀雅


  擺脫了微有熱意的五月濕溽之後,鳳凰花綻放的六月緊接而至。

  我和其他的畢業生一樣,想動的意志被看不見的手抽走剝奪似的,漠然的坐在悶熱的禮堂內,看著校長和老師們一個接著一個站在台上,說著對我們這群學生而言非常陌生遙遠的詞彙組成的句子。「鵬程萬里」、「鵬摶九霄」、「鵬翼摶風」像黏在耳際的口香糖般甩也甩不掉。

  我很清楚這些語句所代表了什麼意義,也知道為什麼大人們會在這樣的場合若無其事的說這些話給畢業在即的我們聽。不過一想到在說這些話的那些人,無法確定他們內心的想法是否和說出口的言語一致時,我就很難對話中的意思產生共鳴。

  對於混沌的想法,要如何產生相同的共鳴呢?我不知道。

  弔詭的是,在我週遭的其他人,都對這些話表現出十分認同的猛點頭動作,有些人手還會摸摸下巴,看似一副「這些話真是富有意義」的感同身受。他們可能是真的都聽得懂,和他們真的能夠理解未來他們能夠確實的「鵬程萬里」吧?

  我茫然的望著講臺,校長仍滔滔不絕的「指導」著我們的未來走向。環顧四周,恰好和齊的視線對上了。

  也許我們都正在茫然著。




  距離畢業典禮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我坐在練琴室的角落,手指僵硬的調整著小提琴的琴弦。牆壁上的音響流瀉出德布西(Claude Achille Debussy)的《大海》(La Mer),水藍色的牆壁配合著音樂的起伏而顯得彷彿真的是有水波瀺灂的樣子。窗外雖然飄蕩著綿綿細雨,厚重的灰暗雲層卻透入了幾片殘留的橘子色陽光。

  門縫外露出一絲鬼祟的不安眼神,窺視著充滿盪漾情感的藍色空間。

  父親的乾癟聲音迴盪在房間內,「女兒啊,妳在忙嗎?我有妨礙到妳嗎?」

  「沒有啊,爸。」我把小提琴放進琴盒內,起身將音量轉小。「怎麼了嗎?」

  「噢,我想要妳陪我去一個地方。」父親故作神秘的說。

  「如果是陪你和客戶談生意的話,我可不淌這趟混水噢。」我鼓著雙頰說道。

  「沒有,沒有。反正不是去和什麼不重要的人見面交際就是了。對我而言這件事情可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妳也能夠一起去──是妳一定要跟我一起去。」

  「爸爸從以前到現在,可是從來沒有要求過妳什麼噢。」父親露出不整齊的牙齒微笑著說。

  「因為這是第一次,所以顯得特別重要是嗎?」我也露出牙齒,回應著他的微笑。




  下午的大醫院充滿了就像臭掉的雞蛋盒子狠狠被摔在地上的爆炸性忙碌,刺鼻的藥水味依附在緊纏著厚重繃帶的病人身上,穿梭在醫院的冰冷白色走道上來來往往。明亮的燈光映射在白色醫生服、白色護士服、白色床單、白色臉龐的病人身上,讓眼簾內的一切像科幻小說身處在機油味十足的太空艙中,拿著雷射槍正抵禦著全身籠罩著白色電流的外星生物的襲擊。一切都不再真實。

  因為吸入太多和清淨氧氣無關的味道而頭暈目眩的我,靜坐在診療室外的白色長凳上,抱著診療表的護士與醫生匆忙而過,眼花撩亂讓我的腦袋更加難受。

  一個癱坐在輪椅上,輪椅後面掛了點滴袋,臉色蒼白、四肢瘦弱的男孩,被看起來像是他奶奶的女子向我這個方向緩緩推來。

  「姐姐,妳可以幫小清一個忙嗎?」小男孩被停在我面前,他手上抓了一隻棕色泰迪熊娃娃,熊娃娃的脖子上綁了一條紅絲帶。

  「好哇,你想要姐姐做什麼呢?」我輕摸男孩因為化療而禿的凹凸不平的頭。

  「小清想要……妳勒死我手上的這隻熊熊。」男孩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居然是如此的天真無邪。

  我的聲音因為男孩那天真的走到思考歧途而不自覺的發顫:「為什麼……為什麼你想要姐姐勒死這隻可愛的熊熊呢?它……它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這隻熊熊是小清的爸爸在小清生日的時候送給小清的。當時小清拿到這個生日禮物的時候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小男孩濁黃的眼神空洞的望著我──也許他完全沒有聚焦在我身上,視線在我身上穿越到我身後的診療室,我像是個赤裸裸無法隱藏任何心思的透明人。「可是在熊熊乖乖的住進我房間之後,我的家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我爸爸腦袋同時長了好多好多顆腦瘤,媽媽因為爸爸的沒有藥可以救他而心灰意冷,離家出走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你怎麼知道腦瘤這種這麼艱難的詞呢?」我不安的搓揉著手指。

  「護士小姐們在我的病床旁邊說了好幾次,她們都圍在一起討論著我和我爸爸的病情。我假裝睡著了其實一直在偷聽她們說話,她們竟然都沒有發覺,嘻嘻。」

  (這些話由七八歲的小孩口中說出來,真是格外諷刺!)

  「所以,姐姐,小清拜託妳,這隻熊熊實在太可惡了,為我們家帶來了這麼多的不幸。小清一直都希望能夠有人幫忙我這件事情,但是都找不到好人。」(我想應該是指適合執行這項任務的合適人選吧。)「而姐姐妳看起來就是我在醫院裡頭遇過最好的人了喔!拜託妳姐姐,小清不希望再這樣痛苦下去了……小清已經覺得好累好累了,快要撐不住了。」

  男孩說到這裡時,我的眼眶已經止不住簌簌奔下的眼淚。我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在男孩身上,背負了太多沉重而巨大的悲傷。為了想要從這個充滿苦痛的世界解脫,他以為只要將泰迪熊脖子上的紅絲帶勒緊,一切就歸回終末的結局,終於能夠重拾那個已經距離男孩十分遙遠的快樂。

  「小清你要答應我,如果我幫了你這個忙,以後無論再發生什麼事,你都一定要快樂地好好活下去噢,好嗎?這是大姐姐希望和你定下的衷心約定噢。」我泛著淚光,吃力的擠出了這些字構成的句子。

  「來,右手小拇指伸出來,我們來打勾勾……」我主動伸出了小拇指,男孩也抬起了瘦如朽木的細弱手臂。「食言的人就是壞壞的泰迪熊!」男孩笑了,這大概是他聽過最有趣的誓言了。

  我將男孩手中的泰迪熊輕輕接過來,顫動的手指像被下了詛咒的枷鎖一般,明明心裡想對紅絲帶出力,手指卻不由自主的退卻發抖。我徬徨的轉頭望向男孩的臉,如剛從墳地爬出來的骷髏臉龐著急的看著我。我咬緊牙根用力,絲帶如同朱紅蟒蛇緊緊纏繞著泰迪熊的脖子。

  「你看……這樣泰迪熊熊就死掉了噢。」我靠著殺害一個被認為是禍端的虛偽生命,解放了另一個真實生命的心靈陰影,這樣的做法是好亦或壞,我早已分不清楚。

  「姐姐,謝謝妳!真的很謝謝妳!這樣的話,小清和爸爸都能夠好起來了!」男孩燦爛的笑容反映在虛偽生命死亡後的那一瞬間,這讓我的心更像被鐵錐重擊過後劇烈疼痛後的刻骨銘心。我勉強以笑容回應男孩,男孩身後的老婦人以感激的眼神不斷的向我點頭,這才讓我的罪惡感稍稍解除了一點點。


雨天(10) 齊


第十章 齊



秀雅


  「小朋友們,今天我們班來了一個新的轉學生噢,她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像寫在白板上筆水極少,顏色慘澹的歪斜字體,被人看不順眼的用力抹擦掉;或也可以形容成漫畫家一直畫不好的草稿,在焦躁憤怒的情緒混合之下被用力揉著再丟進遺忘角落的垃圾桶之中。無論找什麼方式來描述,我的名字總是讓人敲破腦袋也回想不起來到底叫做什麼。無法讓人牢牢記住的名字,肯定是那種平凡無奇到介於走在路上講這個名字就會有一大堆人舉手說「在這裡」的大眾化符號,和冷僻少見的怪字湊成的兩個怪音的兩種極端的中間灰暗地帶,正因為如此所以才特別難記,當一點處於極端的個人或大眾特色都沒有的時候,凡是習慣二元性思考的人類都會下意識的抗拒二元思考以外的任何新事物。

  總是這樣啊。毫無意外。

  底下和我同年齡的小學一年級生,跳脫不出好動頑皮的個性:有幾個位置隔了幾排的男生把剛算完加減法的計算紙撕下來揉成一團又一團的紙球在互丟;一群坐在附近的女生們仔細打量著我並圍在桌子底下竊竊私語;有一個男生拍著桌子大聲嚷嚷:「哇,好可愛喔!」也有一些人是全神貫注的在聽老師接下來要講的話,不過在這一班充滿了好動的小朋友們來說這只是算極少部份。被所有人忽視的感覺反而才能讓我更快去熟悉這個新環境,一來我本來就喜歡閒靜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二來沒人注意我的話我就不必去承擔一大堆受人重視的壓力。像那個鼓譟的男生大聲說出我很可愛的時候,站在台上像動物園裡的猩猩給旁人觀摩欣賞的我反而感到一陣陣的不知所措。

  於是我害羞的滿臉通紅,搓揉著雙手。

  「小朋友們,安靜噢,轉學生要自我介紹囉。」臉上有些抬頭紋和魚尾紋,鬢髮有幾根白絲,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的女老師用戴上厚重粗框眼鏡的溫柔眼神看著我,這讓我感到更不好意思了。

  「大、大家好,我……我的名字是……」




  這一段潛意識想述說著不明意義的夢的泡沫,被悠然而起的鋼琴聲給戳醒了。

  我揉揉惺忪的雙眼,原來我練琴練到一個段落之後,坐在隔壁的沙發椅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老師正坐在鋼琴前優雅的搖擺著端莊的體態,手指像柔順的絲絹滑溜的輕飄在琴鍵上。

  她彈的曲子是……

  貝多芬的降E大調鋼琴奏鳴曲;《告別》(Les Adieux)。




  「妳會繼續升高中吧?」當我在座位上讀著樂譜時,隔壁的女同學這樣問我。我微微有些吃驚。

  其實,我和這個班級,甚至擴大範圍到這個國中的所有學生,我幾乎都很少對他們講過話。因為同年齡層能夠聊天的範圍相差太多了,當身旁的人在討論哪一齣偶像劇值得他們蹲守在電視機前,哪個偶像團體的淺薄才藝最能擄獲他們的芳心時,我在房間裡用附有重低音效果的豪華音響仔細品嚐著威爾第(Giuseppe Verdi)的《茶花女》(La Traviata),在薇奧莉塔‧瓦蕾莉(Violetta Valery)得悉了阿弗列德‧傑爾蒙(Alfredo Germont)的真情告白後歡愉唱出《及時行樂》(Sempre libera)時,我最喜歡在泡有里昂奶茶的白色咖啡杯內加半匙砂糖,坐下來細細品嘗音樂和奶茶。也因為我和其他人的享受領域具有完全的差異性,而導致了我在他人眼裡被塑造成孤僻高傲的排他性,許多蜚言流語也隨著這份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排他性而呼之欲出──像是我父親的難搞等等。我不想去一一駁斥那些流言,因為要費盡力氣去堵住旁人的悠悠之口,這實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就和外星人解剖地球人的腦袋,想試圖改造所有地球人的習性和思考邏輯是一樣的困難啊,也許外星人們可以改造一個人「一加一不等於二」的觀念;但總不可能將六十億人口的腦袋全數改造成功吧?

  所以,我決定選擇對這扭曲過度的世界保持沉默。

  「會啊;不過我會升專業音樂班。」我漫不經心的右手轉動著削得尖銳的鉛筆,「五月的時候我已經參加術科通過了,雖然申請單上說還是需要基測的基本入學分數門檻,不過我參加術科考試時,評審老師對我說其實那種象徵性的分數存在與否的意義並不大,因為那分數對這種進入專業音樂班的影響是百分之零──老師是這麼說的啦。」

  「哇哇──」女同學像是莊稼人看到米勒(Jean Francois Millet)的畫展似的發出嘖嘖稱奇的呼聲。我也不清楚,不過就是和一般人走的道路不同,有必要像看到珍奇異獸般大驚小怪嗎?

  「那妳知道齊不打算繼續唸了嗎?」她神秘兮兮看著左前方正坐在位子上動筆寫東西的齊,對我咬耳朵。我搖搖頭說我不清楚。

  「聽說他家好像突然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呢,原本他想考高職美髮科的,結果因為那一件事之後他就被迫放棄升學了,不知道是什麼事啊,真讓人好奇耶。」

  「哦?是啊。」但其實我一點都不好奇。




  齊是班上算是最開朗活潑的男生了,對任何人他都可以像好朋友一樣馬上進入狀況,這歸於他那顆隱藏在熾熱的外表底下,懂得察言觀色並對任何人都能夠施予體貼的心。不過除了我例外,就算察覺到他偽裝完善的面具之下真實的臉孔──纖細易受傷害,我還是對這種虛假的人難以投於好感。

  最近他突然不像以前那樣,隨時隨地都處在開懷大笑、高聲玩樂的狀態了。他常常窩在自己的位子上寫一些內容不明的東西,有人要湊近看時他就會用身體擋住,別人哀求他試圖想一窺其隱,他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般狠狠拒絕。

  我對他那突如其來的劇烈變化感到不解;不過那和我並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會想去了解究竟他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秀雅,今天輪到妳和齊當值日生了噢。」下課時分班長的聲音在我耳際旁響起。

  「好,我知道了。」我說完轉頭瞥向齊的位子,他那掛在書桌上的書包和人影早已消失無蹤。


雨天(9) 小魚


第九章 小魚



漢文


  「唔……」

  和煦的涼風吹撫著身上每一端神經末梢,散布在身體上的陽光,如覆蓋著羽毛絨被般溫暖。此刻的下午四點,學校不帶感情的機械式鐘聲鈴響敲醒了正在屋頂上躺著熟睡的我。我緩緩坐起身子,揉揉有點難睜開的雙眼,環顧了一下底下的四周,三五成群的學生拎著書包逐漸從校門口散去,從上面看像螻蟻出外去尋覓食物一樣慢慢的向外擴散移動。

  這是我第三十八次──也許是第三十九次、第四十次吧,次數多到我已經記不得了,我把原本是拒絕學生進入的通往屋頂的鐵門給撬開,把下午應該畏縮在教室座位上的身影挪移到屋頂上舒服的曬著太陽、睡著舒服的午覺。至於老師在不在乎,繼續上著他的課呢,還是急急忙忙的到處打電話,大發雷霆或憂心焦慮的尋找著我,我都不怎麼放在心上。反正我在被世界拒絕的空間內狠下心去拒絕了世界,聽起來也不是甚麼多可笑荒謬的事情。

  我從制服上衣的胸口口袋掏出了平時最愛的薄荷涼菸,抽起一根點了火,悠悠吸了一口,在肺中混沌了幾秒後再悠悠吐出。那灰濛的煙霧向充滿橙黃色夕陽光芒的天空中飄去,原來薄荷清涼的氣味經火一燒也變成了一團廢氣。

  突然間那道與世界隔絕起來的鐵門戛然作響被打了開來,一顆頂著柔麗烏亮直髮的小腦袋,探頭探腦的晃進這個不該被外物打擾的灰色空間。我以為是教官或生活組長──如果這次再被抓到的話那可要被勒令退學了,前兩支大過都是在商店街內的小巷子碰巧被抓到的,慌慌張張的把菸盒丟進褲子口袋,菸蒂踩熄藏在腳下。後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同班同學的佳妤──她在同學間的綽號是「小魚」,因為少根筋的傻氣讓她順理成章的以超高人氣之姿當選了班長。自從最後一年讓她當上班長之後,我的耳根子就再也無法得到──哪怕只是一小片刻的清靜也好,我本來就不是在班上會附和他人或是湊熱鬧藉以融入團體的人,所以我突然在教室內莫名消失恐怕也沒幾個人會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只是靜默不語──反正又不是我的好朋友,他們心中大概都是如此想著吧。

  只有這小姐──可以說是我在班上唯一談過超過十句話以上的人,不知道什麼原因總是特別「關心」我,因為我常常無故消失,搞到她當上班長之後更變本加厲地──連我下課時段去上個洗手間也要死命跟著,深怕我一不小心就又消失了蹤影。這關係倒很像是囚犯和獄卒,獄卒深怕飯碗丟了而投注一切心力在有逃獄前科的犯人身上。不過儘管如此,我翹課的次數仍然無減,被任何人看到我頹廢,應該說消極抵抗著真實世界的模樣我也絲毫不在乎,都腐爛到了谷底就讓它繼續再腐爛下去也無妨吧。

  她的頭轉向鐵門的右側,發現了坐在水塔旁陰影角落的我,左右晃了晃腦袋,關上鐵門走過來,爬上鐵梯站到我身邊,她低下身子嗅了嗅我身上,皺著眉頭說:「哎,不是叫你不能再抽菸了嗎?抽菸有害身體健康欸。」

  「沒差啦。」我又掏出了一根薄荷涼菸,正要送往嘴唇時,她像老鷹發現獵物撲過來般迅速的拿走了我的菸,接著從我的胸前口袋中拿出了打火機,頻頻點火試圖點燃它。

  「這樣點不著啦,天兵。」我把涼菸和打火機一併奪過來,點火吸了一小口,菸頭竄出零星的火屑,然後燃了起來。

  小魚又把在我口中燃燒的涼菸再度搶回到她手上,然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往她自己嘴巴內塞去,她用力吸了一大口,頻頻咳嗽,接著把菸丟在地上踩熄。

  「真搞不懂這種東西有甚麼好吸的?除了一股奇怪的薄荷味外都是難以呼吸的臭空氣!」她不斷向我碎碎念地抱怨。

  「妳不懂它的魅力所在啊。唉,好好的一支菸,就這樣被糟蹋掉了……」我說完便抬頭望向天空。她也朝我看去的方向望著。

  「有什麼東西嗎?」她坐下來靠在我身旁,雖說是靠攏卻沒有貼著身子。

  「有飛機飛過去了。」我說著指向飛機經過的一條彷彿是無限延伸於天際的直線雲朵:「證據。」

  「真的耶。」她抬頭望著,隨後她像想到什麼般的搖搖頭,揪著我的耳朵說:「不對呀!我為什麼會悠哉的和你一起坐在這裡看天空的雲朵呢?」

  我大喊著痛用力推開了她:「不然妳來找我幹什麼?」

  她愣了一下,低頭不語像是在沉思,接著她憨憨的笑著回答我:「我忘了耶。」

  我再度將薄荷涼菸掏出來,想再度點燃一根。

  「啊!就是這個!」她把我的香菸取走,收到了她自己口袋中,她氣憤的說:「我要沒收!」

  我冷漠的打量著她,隨即躺了下來閉上眼睛,雙手墊頭緩緩說著:「如果妳這麼想試試看的話,那那包菸送妳也無所謂。」

  她的臉頰鼓脹的跟熱氣球沒什麼兩樣,站起來大聲斥責我:「你這傢伙抽死算了啦!為什麼我要像個勞勞碌碌的白癡一樣為你這傢伙到處奔波!」然後她轉身爬下鐵梯,奮力關上鐵門,「砰」的一聲,還留下滿臉錯愕的我傻坐在原地。




  我剛從商店街的大型電子遊樂場輸了一屁股出來,就又在前方不遠處見到側背著國中書包的小魚,她正瞪大了眼睛望著一家高級服飾店的亮紫色皮衣。我心想怎麼今天真是倒楣到家,丟了菸、輸了錢不說,又遇到這個帶有強烈衰運的黑面煞星,我躡手躡腳的往遊樂場旁的小巷子走進,想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時,她彷彿是獵犬般不知是如何嗅出我的氣味,倏忽地往我的方向看,然後好死不死的發現了我的存在。

  「喂!」小魚兩步併三步的邊招手邊跳過來,又嗅了嗅我身上,然後擺出了一副像是聞到了阿公的襪子,或是放了很久的臭鹹魚的惡劣表情,指著我說:「好重的菸味噢!你是不是剛剛進去了?」說罷她指指一旁的電子遊樂場。

  「對啊,是又怎麼了,萊西小姐?」我沒好氣的說道。

  她滿臉不解的看著我:「我的英文名字又不叫做萊西。」

  「因為妳是鼻子異常靈敏的靈犬……」

  她墊起了腳尖,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迅雷不及掩耳的揮了我一巴掌。

  然後她掉頭就走,一句話也沒留下。

  這時候我突然很想聽見她大聲罵我的話語,哪怕是一連串最難聽最惡毒的字眼都好。

  因為絕望至深的沉默總是教人最難忍受。




  在我走到河堤的橋墩下方時──那是我每天放學必定經過的地方,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單純的想經過而已──我前方站了三個身形貌似泰國──還是菲律賓男人,其實我對於東南亞的人都無法分辨的很清楚,對我而言輪廓和膚色幾乎都差不了多少啊。三個人都是修長身形,有兩個看起來倒是挺壯碩的。他們的眼神透露著不友善的飢渴,每個人雙手都緊握成拳,並且擋住了我直行前進的路。遇到這種情況大部分的人都應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有後續的對應動作,像是拔腿就跑、撥打一一○呼叫警察前來扣住這些王八蛋之類的;不過我卻不知道哪裡湧出來的勇氣──與其說是愚勇,倒不如說是我想找個怒氣宣洩的出口,想找個人當作沙包般狠狠惡揍一頓的衝動,讓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撿起地上生鏽的廢鐵條,對空揮舞了幾下。

  這樣的動作對他們來說,看起來一點嚇阻的功用都沒有,反而更像是戲謔他們而做出來的無知舉動,他們三個馬上衝了上來想把我先撲倒,如果被撲倒的話那鐵條也就毫無用武之地了。我雙手緊握著鐵條準備好,等一個人到達了我的攻擊範圍之內,把他的當作時速九十英哩的直球,馬上做出一個揮棒動作往他頭顱用力敲去。因為平時有在靠著自律性運動的關係,我對於我的力氣也有一定程度的信心,果不其然那人就像是靈魂瞬間被抽盡一般軟弱的趴倒在地上;但就在此刻我也被另外一個人抱住大腿向前推倒了,另外一個人馬上對準了我的顴骨準備往下使力的揍,當看見他右手戴著銀光閃亮的指虎的那一瞬間我就暗叫不妙,吃了幾拳之後彷彿天地之間被人像沙漏般倒轉,整個世界的自轉軸被惡意扭曲以高速運轉著般頭昏眼花,鼻子內一股血腥氣味湧了上來,接著我就不省人事了。




  「喂!你醒醒啊!」好像有人把我從意識的黑暗深淵中一把拉起,不斷搖晃我的身子,我漸漸甦醒,抵抗頭痛欲裂硬是睜開了眼睛,小魚擔憂的神情距離我的鼻尖恐怕只剩下三釐米的空白間隔。她看到我意志恢復後便歇了口氣,語氣有些顫抖的說:「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來,也已經通知了警察,你皮夾裡的錢都被拿走了……」

  我頭緩緩偏向右手邊一看,的確皮夾被打開過,遺落在不遠的草地上。換向左手邊一看,地上滿是用來擦拭血跡的衛生紙。

  「我……這是……」我抬起左手,虛弱的指指那一攤衛生紙。

  「你的臉頰被打到一直在流血,鼻血也一直流出來,我情急之下只好先一直用衛生紙擦,看能不能先幫你止住血……」

  我滿懷感激的看著小魚,輕聲說了一句:

  「謝謝妳噢。」

  隨即血腥味又湧上鼻腔內,我又失去意識的閉上了雙眼。




  在醫院縫了十二針,躺在病床一天面對兩名警察一致冷酷撲克臉的口供筆錄後,我媽向學校請假了一個禮拜讓我好好在家休養。

  但在家渾渾噩噩的躺著其實更難受,因為無法自由的任由陽光沐浴著,無法大方的掏出薄荷涼菸自由自在的抽著。




  之後,小魚每天都來探望我,不過還帶來了我最不喜歡的作業,要我在無聊的時候好好複習。




  「欸,我跟你說喔,我打算加入社區的棒球隊當球隊經理噢。」小魚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這是她今天的第一句話。

  現在放學的時候,小魚已經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護送我回家。通常都是我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趨地緊跟在我後面,滔滔不絕的講著她一天下來所遇到的種種趣事(我都認為不怎麼有趣就是了)。我在這段時間內會講的只有一句話,就是在到我家門口前時滿懷感激終於可以擺脫她嘮叨不絕的「再見」。

  不過在今天卻異常的沉悶,她在走到河堤時連一句話都沒有說,被金黃夕陽拖曳拉長的影子讓我知道今天她一直離我很遠,大約是保持二十步左右的間隔步伐,平常的話大概是五步吧。她影子的頭一直朝地板低垂著。

  她快速走了幾步,拉近些那彼此的間隔,她又說:「欸,你也一起來打棒球吧!很好玩的噢。」

  我沒有答話,她再繼續努力想打動我:「有嬌小可愛的球經耶,難道這誘因還不夠吸引你嗎?」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她,不疾不徐的說:「是不怎麼吸引人。」我又轉回去繼續向前走:「再說我沒聽過有人會如此厚臉皮地自銷的……」

  「什麼嘛!」她響亮的聲音想辯解:「我推銷自己是我不對嘛,不過我可是很誠心誠意的向你推薦棒球耶!好歹也考慮一下嘛!」

  「那有什麼意義嗎?」我冷漠的口氣打斷了她想繼續接話下去的衝動:「不過就是一群沒意義的人頂著酷熱的高溫做著沒意義的事情,像個白癡一樣跑跑跳跳把身體弄髒,輸球了還要笑嘻嘻的把『運動家精神』掛在嘴邊讓贏球的人記住……」

  突然,我的右手衣袖被拉住了。我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

  「不要這樣啦……」她哽咽的說:「為什麼總是要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呢……我不想再看見你為了排拒這個世界,做出那些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的舉動……」

  「妳……」我吞了一下口水:「妳為什麼要這麼不顧一切的來關心我?我搞不懂,是因為我家有錢嗎?很抱歉得讓妳失望了……」

  「我們是朋友啊!」她把我拉轉過身面對她,接著又甩了我一巴掌,不過還好不是縫了十二針的右臉頰而是左臉頰,儘管如此這一下還是麻痺了我的顏面神經,我想應該不是力道大小的問題。

  「我不曉得你過去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可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對你抱有惡意呀,也是在渺小的空間存在著想對你釋出善意,想盡心力去關懷你的人啊。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把所有人都排拒在你的心防之外,用單方逃避的方式來消極的抗拒這個世界的運作,這樣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啊……到頭來,你只會持續製造傷害他人的心,連同自己的心也一齊被吞噬毀滅的無限循環啊。即使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也絲毫不以為意嗎?」

  「……」我沉默不語。

  她突然伸出纖細嬌小的左手,輕輕撫摸我那被打得發燙的左臉頰。「對不起噢,一個情急之下……」

  我們兩個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說話,彷彿週遭的聲音能量都被最強力的抽水馬達給抽到一滴不剩。天上有幾隻矇矓形影的雁子群往南方飛去,河面上微風吹起淡淡的漣漪波紋,夕陽把我們兩個的影子無限拉長到杳無人煙的世界盡頭,我們除了相視彼此之外別無他法,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再去證明或了解什麼「朋友之間的情誼」。

  然而我再次選擇了逃避。「走吧。」我轉過身不再回應。在那一瞬間,我的眼角餘光瞄見了小魚的臉上快速閃過了一絲落寞。




  之後過了一個禮拜,小魚再也沒有向我提過加入棒球隊的請求,每次遇見她總是笑顏滿綻;但我卻看出那只是她在偽裝內心深層的失落所展現出來的故作堅強。我發現了,不過我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經過圖書館門口,正想再度到頂樓去抽根菸時,碰巧看見了小魚,和一個理著清爽平頭,瞇瞇眼的男生一同抱著一大疊書走了出來。我看見他們想裝作無視趕緊經過時,小魚瞥見了我,和我打了聲招呼,我也只好勉強和他們打招呼。

  那男生瞧瞧我,帶有禮貌性笑容的從書堆中伸出一隻手,向我禮貌性的握握手。

  「你好,我是二班的王浩。」




  「他是打社區棒球的啊?」在出了校門口後,我有意無意的問著小魚。

  「是啊,他是市場那位賣魚的王媽的獨生子。在球隊裡面就是他對我最好囉。」

  「這樣喔。他看起就是一個還不錯的好人哪。」這樣聽起來也許會有酸味。

  「是嗎……」她靜靜的不發一語,我們並肩走在有點狹窄的住宅區巷子內。寧靜的氛圍只剩下我和她單調的腳步聲。

  我摸索藏在褲管暗袋的菸盒和打火機,取了出來想點一根,在看到了她有些落寞的失神表情後,我默默的將菸盒和菸放回口袋。

  「妳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

  「球隊昨天又輸了呀。」她嘆口氣說:「一直缺少得點圈的打擊火力,守備上的溝通也常常很模糊……」

  接著她開始表現她一貫的特性:只要創造了一個話題,她就會開始劈哩啪啦的不斷接續下去,從教練、隊長、隊員,到守備、打擊、團隊氣氛,她都毫不保留的提出了她的觀點。當然沒接觸過棒球的我,聽起來自然是一頭霧水。

  「帶我去球場看看吧。」我突然提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出乎意料的要求。

  「咦?」她像看到了幽浮般瞪大了雙眼仔細摸著我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不要的話也是可以啦。」我裝作不悅的快步疾走。

  她氣喘吁吁的追上來,「等等,等等!」




  「乓噹!」白色的球飛越過鐵絲網的另一頭,掉落在我的腳前。我撿了起來,看看網內,有個穿著白色棒球服的人正向我招招手。

  「噢,可以幫我把球丟進來嗎?」這聲音有些耳熟,我仔細瞧了一下,發現原來是王浩,因為戴上了鴨舌帽所以一時沒有察覺。

  「咦,是你呀?怎麼樣,你是來入隊的嗎?」他走近後也終於才發覺是我,我搖搖頭,把球往高處一拋丟進去。

  我站在鐵絲網外,看著他們在我認知裡做的「毫無意義的事」,接滾地球、高飛球,打擊練習,還有基礎的體能、肌力訓練,每個人雖然都一副十分疲累的模樣,但他們的嘴角都掛著我的表情不曾出現過的滿意笑容。把視角轉向小魚那一邊,她正在認真的紀錄每個球員的訓練狀況,看到有人表現不錯就大聲鼓勵「很好呢,還要加油噢!」心底突然浮現一種想法:如果能夠在這裡找尋到並向世人證明自我價值的話,那麼加入這個球隊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抱持著這種想法,我安靜的看完了球隊的所有訓練,雙手不知不覺抓住了鐵絲網。




  「大家辛苦了!」小魚收拾好記錄單後從天色昏暗的球場走出來,我兩手插進口袋,站在門口注視著她。

  她看到我像是陡然碰到了稀有保育動物般跳了起來,吃驚的對我說:「我還以為你會覺得很無聊就先走了呢。」

  「不會啊,」我的臉別開她的視線:「其實也不是說多麼無趣啦,棒球這個運動。」

  她突然跳上來抱住我,「真的嗎?那你要加入球隊囉?好開心噢!」我趕緊咳了兩聲,她愣了兩秒鐘才驚覺她現在像印魚依附在鯊魚肚上,整個身體正緊貼在我身上,她脹紅著臉把我推開。「對不起噢,好像有點太過於得意忘形了,嘿嘿。」

  莫名的感覺竄進我的喉頭讓我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只好什麼也不說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跟在我後頭。




  「喂,拿去。」我在飲料機投了一罐錫蘭奶茶、一罐黑咖啡,奶茶遞給了坐在河堤斜面水泥地上的小魚,她點頭表示謝意後就自顧地喝了起來。我拍拍她左手旁的地上,一屁股坐下去,打開黑咖啡後想了幾秒。

  「晚上喝黑咖啡小心睡不著噢。」她斜眼瞄著我手上的黑咖啡說著。

  我喝了一口,頭往右撇盯著她說:「沒關係,反正想要嘗到什麼滋味,本來就要付出相等價值的犧牲才能得手。」

  「從小到大還沒看過和你相同類型如此孤僻的人哪。」她又灌下了一大口的奶茶,呼了一口「啊哈」,一臉滿足的說:「一天的完結還是以喝奶茶最好了!」

  「每個人都發生過足以毀滅原來率真內心的背景事件吧,只是被傷害程度的大小不同,受害者本身能夠承受的力度不同,才導致了日後對世界的不同封閉程度。就某種意義來說,妳、我、廣告行銷、電視演員、資訊工程師、作家、總統,基本上都是持有相同黑暗心靈空間的普通人哪。」

  她抬頭想了一下,姍姍的說:「對我來說那可真是難以想像的複雜事情呢。人啊──總是會碰到不順遂的事,快樂的事、悲傷的事、痛苦的事、憤怒的事、空洞的事、討厭的事,很多很多事都會像郵包炸彈一樣充滿驚奇的炸開噢。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不得不一件一件去拆開,這是每個人生下來就得背負的使命啊,總不能說你突然說不幹就不幹了吧?想要享受活下去的權利,卻一再逃避盡活著的義務,抓抓屁股、挖挖鼻孔跟上帝說『不好意思,實在是承受不住了呀,所以這義務只好請去找其他人幫忙完成它吧。』上帝可是不會接受的噢,因為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義務要盡啊,哪有可能再多負擔你多餘的那一份呢?如果為了不負活下去的責任就擅自了結自己的生命,連自己生命活著的權利都抹煞掉的話那更是可惡呢。讓那些無時無刻都在關心自己的人,在死後還得背著失去摯愛的悲傷繼續痛苦的生活下去,這實在是太糟糕了呀。」

  「如果……如果了結自己生命的人,身旁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任何一個想去關懷他,想去愛他的人呢?那這樣的罪惡,是否就自動被消弭了?」

  「沒有喔,還是會有愛他的人,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也許在世界遙遠的另一端,也許在世界的盡頭,總之一定會有的啦!如果沒有的話,還有上帝呀!」

  「妳還真是樂觀啊。」我無可奈何的放下瓶罐:「再辯論下去就會改變題目到宗教性質的領域了,所以還是就此打住吧。況且要說服妳好像有一定的難度……」

  「看樣子我的口才和邏輯還算不錯嘛!」她得意的用鼻子吐氣。

  我捧腹大笑了十秒鐘,接著說:「不,不是妳的辯論技巧或邏輯的關係,而是妳所堅持妳只相信在妳認知內的事物。這叫做固執,而應付這種極端固執的人是最棘手的……」

  她聽了有些沮喪的說:「嗄,原來是這樣啊……我以為我終於可以擺脫『傻』這個字的外在束縛了呢。」

  「跟那些現在生活沒有目標,每天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相比,妳已經算是聰明絕頂了,所以不要自怨自艾啦。」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她笑著點點頭。

  「我……
我……曾經被很多人寄予厚望,也曾經讓很多人失望過。如果不是妳介入我的生活的話,我想我可能要這麼頹廢的過完一輩子吧。」說完我掏掏口袋,把薄荷涼菸和打火機握在手中,朝河中心的方向用力丟了出去。

  「咦……啊!」她吃驚的大叫。

  「如果要運動的話,就不能再抽菸了吧?」我帶著笑意看著她逗趣的肢體動作,她反應過來後馬上跳起身來額手稱慶。

  「那麼,請多多指教!我是社區棒球隊的經理佳妤,衷心歡迎你入隊噢!」她鞠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躬。

  「也請妳多多指教囉。」我富饒意味的望著她,拍拍她的肩膀。


雨天(8)


第八章 



漢文


  「星期一、二:慢跑十公里、衝刺一百公尺六次、啞鈴訓練四組兩循環(十五、十八、二十、二十二下)、傳接球一百八十球、滾地球一百五十球、打擊練習三百下。

  星期三:休息

  星期四:慢跑六公里、衝刺一百公尺八次、啞鈴訓練四組(十二、十五、十八、二十下)、傳接球一百二十球、滾地球九十球、打擊練習兩百下。

  星期五:慢跑五公里、衝刺一百公尺四次、傳接球一百球、滾地球七十球、打擊練習兩百下。

  星期六:各隊友誼賽。如無友誼賽則同週一、二菜單。

  星期日:休息。」

  我們整隊站在休息室的門口前,每個人像是失智般張大了嘴巴,看到這張訓練菜單後都啞口無言。在隊員面面相覷之時,隊長和教練走了過來,教練不耐煩的揮揮右手,意示著先叫我們進去休息室內。我們像是被牧羊人趕往下一塊肥美草地的呆頭羊群般乖乖的遵照指示。

  隊長在看到我們紛紛就座,悄然無聲等待著下一個指示之後,他清清喉嚨,趾高氣昂的說著:「這一季我們終於如願以償的打入了前四強,是平了我們這社區創隊史以來的名次最高紀錄;但我在和教練討論了許久之後,認為我們如果依照著以前輕鬆毫無負擔的練球方式的話,那麼我們的驚奇之旅大概就會在此告一個段落了吧,就這樣裹足不前。如果各位就這樣因此滿足的話,我和教練可是會十分傷心的。對我們來說,都已經攜手走到這一步了,只差解決掉兩隊就可以觸摸到那如夢似幻的獎盃,想要獲勝的人,想要爭取榮譽的人應該都會有那種積極向前的渴望吧!因此……」隊長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教練咳咳嗽,繼續接下去:

  「因此,我打算加重訓練的份量,如同這份菜單上面所寫的,我希望在兩個禮拜後的準決賽前,我們能夠依照這份訓練菜單來做訓練。當然,我很清楚大部分的人都加入這個社區棒球隊,在心態上多半都是玩票性質,也有只是單純想運動、想瘦身才來加入的,這些我都知道。不過在加入的同時,各位也該體認到,我們這支棒球隊,這個隊伍是要贏球的,在沒有勝敗分野的大前提之下,任何的放鬆都是無稽之談,只有在球場上我們才能夠證明這個隊伍的真正價值。該說的、我想說的都已經毫無保留的向各位訴說完畢了,現在該是輪到你們來告訴我……你們想贏嗎?」

  休息室安靜無聲,沒有一個人回答。

  「你們想贏嗎!」教練竭聲嘶吼的提問灌滿了整間休息室。

  過了三秒鐘,懶散的應答聲才此起彼落的冒出頭:「想……」

  「很好!」教練激動的口沫橫飛:「那菜單就這樣敲定了,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有任何疑問!」

  大家一聲不響的走出休息室,準備今天的練習,只剩下我和王浩還留在休息室。

  「他媽的……是隊長就可以這麼武斷嗎?再說,隊長自己也沒強到哪裡去,那囂張的嘴臉讓人以為他是剛打完美國職棒回來勒!」王浩啐了一口。

  「我能體會隊長想贏球的心情啦。」我安慰王浩說。

  王浩把手套用力砸向置物櫃,冰冷的金屬碰撞聲「砰!」伴隨著他緊接而來的破口大罵:「有誰會不想贏球啊?但是沒德行、又沒實力的人當上了隊長以後還敢這麼跋扈,好像整支隊伍都是以他為中心運作的,想到這一點就讓我十分的不爽啦!」他馬上把頭轉過來,目不轉睛地從頭到腳打量著我,看得我有點頭皮發麻。「你當初真的應該要接隊長的,」他轉身把掉在地上的手套撿了起來,拍一拍:「至少你比那雜碎要來得強多了,無論是防守還是打擊……」

  「噓,小心隔牆有耳……」我調侃他,接著語重心長的說:「如果他能夠帶領我們贏球,我是心服口服的。雖然他的處事風格可能有些爭議性,那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至少,我們就算一路上跌跌撞撞,表現時有起伏,好歹也擠進了四強……」

  「也是啦。」王浩心情緩和了不少。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說:「再忍一下就過去囉,無論結果如何……」

  王浩沒說什麼,只是故作輕鬆的聳一聳肩。

  在我準備踏出休息室時,王浩突然用聲音攔住了我:「喂!你……小魚……」

  我轉過頭去,看見他右手伸了出來,彷彿正想說些什麼。「什麼?」我略帶疑惑的回應他。

  他停了一下,喉頭像卡了魚鯁似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你覺得小魚……」到這裡時卻欲言又止:「唉,算了,別理我。我們出去吧。」




  「喊聲嘿!」「唷!」「乓噹!」

  戴著黑色墨鏡的教練手持著鋁製球棒,在打擊區用力地揮舞著球棒,親自打滾地球讓球員們接。

  「下一個,王浩!」教練吆喝著,王浩走進內野中,答:「有!」

  「喊聲喔!」「嘿!」「乓噹!」

  白色的球化作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光芒,平行且低空的橫掃出去。王浩蹲低,把手套壓開,已經準備好接這顆球時,球卻突然一個快速下墜擊地後往上彈跳,不偏不倚的擊中了王浩的大腿內側。

  「啊!」王浩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臉色發白並緊咬著嘴唇,我和其他隊友趕緊提著醫藥箱上前,先幫他噴了一下冷凍劑。

  小魚在幫王浩搓揉大腿的時候,王浩臉整個紅的發燙,即使看起來很痛也要故作堅強的說:「不用幫我揉,我沒事啦!」

  隊長在看到大夥兒擱置著練球不理,都跑去王浩身邊關心,臉色不悅的走了過來,大聲說:「搞什麼呀!一個人受傷就都可以不用練球了嗎?把他抬下去,其他人繼續練習!」

  我在聽到這句話時,理智線彷彿被一大群拿著小剪刀的小矮人們喀嚓喀嚓的一刀刀剪斷,顧不得在場還有其他人,我轉身站起來指著隊長:「你怎麼可以這麼沒同情心?王浩難道不是我們的隊員嗎?隊員受傷了你也可以不聞不問,反而指責來關心他傷勢的其他人?」說完我便作勢要衝上前去,在我身旁的人二話不說馬上抱住我,而隊長只是冷漠的打量著我,隨即回到了打擊區上和教練竊竊私語。

  「別這樣!」剛剛原來是被安慰者的王浩,這時反而躺在地上,雙手撫摸著大腿疼痛處,語氣無奈的安慰我:「忍一下吧!別把隊上氣氛搞砸了。反正,我怎麼樣都沒有關係……」

  小魚在王浩的右手邊,面露擔心的看著他說:「真的無所謂嗎?走,先去看個醫生吧。」

  王浩只是臉熱靦腆的搖了搖頭。




  我拖著疲憊了一整天的身軀回到了家中,隊長那冷漠的表情仍讓我無法釋懷。在走上樓梯要回到房間時,我愈想愈氣憤難耐,還破口大罵了一聲「媽的,死雜碎!」結果在廚房做菜的老媽還特地跑到樓梯間來察看我到底是吃了幾磅的TNT炸藥。

  回了房間,轉開了音響,五坪大的房間內馬上飄散著保羅‧安卡(Paul Anka)的《Diana》;但這仍無法平息我心中波盪的情緒,我跑進了浴室,沖了二十分鐘的冷水澡,雖然現在周圍盡是夏天的味道──枝仔冰、搖滾樂團的海報、冰啤酒、捕蟬網、綠油油的山嶺──不過在沖了這麼久的冷水澡後,身體畢竟還是難以承受長時間浸浴在不符合生物體溫的沁冷之中。

  打開門時,全身竟不由自主的狂發抖,我趕緊披了一件白色浴袍,衝下樓去沖泡了一杯熱可可。每當心情不穩定時,只要喝了幾口熱可可,波瀾的情緒也會逐漸得到趨緩。腦袋隨著空間的靜謐而一起放空,這個世界的聲音被熱可可、白色浴袍、冷凍劑所架構起的防護網所隔離著,被排擠到一點能量形式,或是象徵形式存在的聲音,一點一滴都不剩。

  只有一道聲音,突然無預警地闖了進來。

  「叮咚──」門鈴聲響起,劃破了我和這個世界的短暫隔閡,我起身走至門前,緩緩將門打開。小魚正站在我的面前,自認為俏皮淘氣的打聲招呼:「喲呵!打擾囉。」

  我搔搔頭皮:「妳怎麼會來我家?」

  「你家門牌上可沒有掛著『請勿打擾』的警語啊。」小魚吃吃一笑,繼續說著:「其實呢,我是想來和你講一件事情的──方便現在出門一下嗎?」

  「噢,當然可以。」小魚突然瞪大了眼睛注視著我的身體,當我往下一探時,才發現我現在還正在穿著白色浴衣,而那中間纏身的腰帶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該死,等我一分鐘。」我立刻奔了上樓,換了一套水藍色運動套裝就匆匆忙忙的衝了下樓,我紅著臉對她說:「不好意思,剛剛在發呆,才不小心疏忽了……」

  小魚板起臉孔嚴肅的說:「你是變態!」然後轉過身走出門。正當我想衝上去再解釋時,他突然又轉過身來,我們兩個馬上迎面撞上,幸好我趕緊拉持住她,她才沒有倒在地上。

  「啊!對不起……」我語帶歉意的說著。

  小魚的臉頰像是河豚禦敵一般鼓的大大的,隨即又用鼻子「哼」了一聲走了出去。

  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針呀,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