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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29日 星期三

10月14日

  10:14

  昨天因為睡得太晚,沒能夠在上班以前即時的將兩天以來無精打采的弟弟送去醫院看病。這一天他的狀況變得更差了,幾乎沒有任何進食和飲水,在貓砂上試圖上廁所也是病懨懨的癱軟著。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告訴自己今天一定要帶他去看醫生。

  先前主要看耳疥蟲的醫院很不巧的今天休診,我只好帶他去沒有設備的小間動物診所先去讓醫生觀察情況。醫生緊皺眉頭的摸了摸他的膀胱,催促我趕緊帶他去樹林後站的大醫院去掛號。情形十分不妙──和上一次漏尿的狀況不太一樣,這次他的膀胱腫脹的十分厲害。我趕緊載他到該醫院掛號,一到診療台上弟弟便癱軟的趴在上頭,無精打采的望向醫生。

  醫生照慣例摸了摸他的膀胱兩側,立即幫他抽血檢測,在驗血等待的過程中,醫生稍微和我說明了他的病徵:

  「這是腎衰竭,只是要等血液分析結果出來後,才能得知是急性還是慢性。」

  我向醫生說他先前就有這種狀況(漏尿),也有改吃泌尿專用的處方飼料。兩天前他還能活蹦亂跳的和妹妹打鬧追逐,沒想到情況會倏忽惡化如此迅速。醫生說最近天氣變化大,常常有這種急性腎衰竭的病例送來治療。尤其是公的動物必須特別注意泌尿方面的問題。我點點頭,心想結果趕快出來吧。

  11:05

  「很不妙。」醫生拿著剛出爐的驗血報告,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明。

  「他的WBC(白血球濃度)、CREA(肌酸酐)、BUN(血中尿素氮)和鉀離子濃度都是正常貓咪的數倍以上……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誇張的數據。一般來說,正常貓咪如果鉀離子濃度超出範圍一倍到兩倍以上,通常送來醫院時都是全身抽筋的狀態……你家的貓在家裡有抽筋過嗎?」

  「沒有,他不舒服時都是躲在籠子裡趴著休息。」

  「那你家的貓忍耐力真的很強啊。雖然這樣送來是癱軟的狀態也是不對勁,但老實說身體各項指數破表的狀態下,他還有辦法能夠活動,真的是很厲害呀。」聽到這句話時,我不禁一怔,望向無精打采的弟弟,難過的無以言喻。「原來你都是這樣一直忍耐著痛苦嗎……」

  「正常來說若是急性腎衰竭,指數會突然飆高,接著會逐漸降緩。依照這報告高的嚇人的數據來看,加上他過去又有腎臟方面的病史,很有可能是慢性腎衰竭。因為我過去從來不曾見過如此誇張的數據,所以我也無法輕易斷言。」

  如同墜入萬丈深淵般絕望,我聲音有些發抖的詢問醫生:「那醫生,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好轉呢……?」

  「我會將可能的療程都告知與你,先冒昧問你是否有預算上的限制呢?」

  「沒有。」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OK,那我馬上來說明。」說完他將一張空白紙打開,寫下逐步療程:

  「現在最先要做的,是要將他膀胱中的尿液用針筒先抽出,能抽多少算多少。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要優先做導尿手術。我會將導尿管延伸進他的尿道,使他的尿液能暫時從導尿管中排出。但是因為做導尿管手術需要全身麻醉,以他的身體狀況會有很大的風險。」

  「例如說?」

  「他現在血液中的毒素濃度太高,做麻醉有可能會在手術過程中休克。抽完尿液後我會先替他打點滴,稀釋血液中的毒素濃度,手術前也會替他打一劑強心針,但這無法完全抹除風險。所以我有義務要對您進行告知,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要做手術風險會非常高。我只能盡我所能確保他在最好狀態下進行手術──儘管那仍然十分糟糕。」

  「即使做完導尿管手術後,因為有尿道感染的風險,導尿管最多也僅能維持三天時間,接著再幫他裝一次導尿管──如果能夠順利撐過這一週危險期的話,再來就得考慮之後的療程了。一種是輸尿管,讓他的尿液繞過尿道直接從輸尿管流出,每天定時清潔避免感染或堵塞,費用大約是幾萬元;最糟的就是他的腎臟功能全部停擺,就必須像人一樣洗腎,一來長期下來的費用十幾到二十萬跑不掉,二來有在替動物洗腎的醫院目前只能到台北市,而且只有一兩家有相關設備。所以……」

  我默然不語。考慮到最糟的狀態,不管是貓咪或飼主都是個極大的精神負擔。費用姑且不論,要長期在台北市往返治療,考量到工作的話就是一個十分難熬的歷程。

  「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吧,先渡過眼前這個難關,其它的之後再說。」

  「我想也是。那我先幫他抽尿,麻煩你幫我扶住他,握著他的手,跟他說些話安撫他。」

  說罷兩位醫生分別準備抽尿事宜,我不停的摸著弟弟的頭,一邊在心裡頭禱告著。醫生拿了支相當粗的針筒,針頭迅速插進弟弟的膀胱內,尿液伴隨著暗紅色的血緩緩地被抽取出來。整個過程弟弟未吭一聲,他只是安靜的讓我摸著他的手和臉頰,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搓揉著他小小的肉掌,像在哄小孩似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約末抽了70C.C.左右,他實在是受不了了,終於發出微弱的叫聲,試圖掙脫我們三個人的箝制。醫生遂放下針筒,說:「抽的差不多了,接下來我先為他打點滴,稀釋血液中的毒素,最快下午兩點左右就會為他做導尿管手術。你等等是要去上班嗎?」

  「嗯。」我說。「我留個手機號碼吧,有任何狀況請馬上打給我知道。麻煩了。」
  
  留完手機號碼後,我轉頭看著在籠子裡打著點滴的弟弟,眼神彷彿有千言萬語想道盡的悱惻,我捨不得離去,在我腦海無來由地響起一道聲音:「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再見面了……」但我只能在籠子外輕聲的說:「你要加油,我也會一起加油。」我只能別無選擇的做到這樣。

  15:50

  在公司準備晚上事宜時,一通電話鈴響劃破了心靈的寧靜。

  「請問是楊先生嗎?」我回答是。

  「我這裡是台大愛欣醫院,弟弟兩點半時進手術室,在麻醉後出現休克的情況,我們正在幫他坐緊急處置……您現在方便過來一趟嗎?」

  「我馬上趕過去。」即使不曉得老闆准不准暫時離開,我也趕快先答應了。向老闆說明情況後,我馬上去騎機車。接近下班時間的道路特別擁塞,熙來攘往的人群加深了堵塞的現象。路途中我一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面,眼淚不禁簌簌落下,我邊流淚邊騎著機車,心中那道結實的城牆被悲傷給攻陷了,眼淚不斷的從潰堤處湧出。

  約莫二十多分鐘,比平常更久的車程,到醫院門口後我趕忙衝進去,門口的醫生引領我進入手術室。手術台上凌亂不堪的雜毛,覆蓋住弟弟已無生氣的身軀,醫生正在對他實施心肺復甦術。

  「兩點半開始手術後上麻醉沒多久他就休克了。我們立即為他做CPR,他中間有斷斷續續恢復心跳,但過沒多久心跳太微弱就隨即休克了,這狀況已經持續了三十分鐘。」醫生的耳語伴隨著起落的雙手忙碌著。看到這一幕乾涸的淚腺又止不住開關閥而宣洩了。

  「他……他再度休克多久了?」

  「十分鐘了。」醫生語重心長的說。

  因為學過CPR,我很清楚腦部缺氧超過兩分鐘,大腦就會受到不可回復的損傷。何況是十分鐘……「他的生命力遠超過我的想像了,在第一次休克後他還能勉力回復心跳,儘管只有短短的數十秒,但他是真的還想活下去呢。」

  「可能他想再讓我看到他最後一面吧……我決定放棄急救。」最後短短的七個字,我卻費了全身力氣才能緩緩說出口。「至少讓他這最後一程能夠好走,不要再被苦痛折磨了……」

  「我知道了。」醫生停下他的雙手,低聲念了幾句,走出手術室從外頭拿了一箱紙箱和一張印有蓮花座的黃皮紙,將弟弟安放在紙箱內,我將紙箱抱出,醫生引領我至另一間診療室,讓我把紙箱放在桌子上。

  「你等等是還要回去上班嗎?」我點點頭。「我們等一下會先替弟弟誦經,大概八點左右會有動物禮儀社的人來載走他。關於火化的細節就麻煩你再跟他討論,價目表在這裡。」醫生遞了一張DM給我,上頭有禮儀社的資料和價目表。

  「跟他說一些話吧,等你好了我再進來。」醫生走出門口,全市界彷彿只剩下我與弟弟逐漸冰冷的遺體。我輕輕撫摸弟弟的身體,抽抽噎噎的念著祝禱詞,他就這樣從我的生命之中離去了,永遠地離去了。

  其實這半年以來,我多多少少都會夢到哪天弟弟突然走了的夢境,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命運之詩早已不帶感情的寫下今天的流程。只是當夢轉變成現實時,仍然教人難以忍受。儘管明白這是生命的必經路途,是不可承受之痛,等到親自踏上了,才知道綑綁在腳上的枷鎖,是多麼的沉重。

  

2014年10月4日 星期六

Autumn Leaves

  輾轉又過了一個秋天,人行道上的樹葉再度由綠轉紅。瑟瑟秋風將落葉一掃而空,帶往心中那片感傷之地。

  我偎著身子踱步於人來人往的喧囂上,試圖接納那些彷彿容不下吾身的世界,口袋中的瓶口鈴噹響呀響著,彈奏著悠久且哀傷的節奏。

  想從記憶之中搜索些昨日種種的蛛絲馬跡,卻不得而尋,因為那些歡笑伴隨的甜蜜早已和更迭的青春年華逐漸遠去。我只能徒勞無功的嘗試抓著秋天的尾巴,去阻止冬天的即將來臨。

  街角一隅的 lounge bar 流洩著<Autumn Leaves>悠快的鋼琴聲,我打開店門要了一杯摻水威士忌,連著碎冰一同吞和下去。「先生,您真有勇氣。一般人是不會一口氣這樣喝的。那會把原來就淡薄的酒氣給沖得更淡。」

  「我不在乎酒的品質如何,我只是想做喝酒這個動作而已。」將酒錢壓在玻璃杯下,我貌似瀟灑的走離店內。輕柔的鈸聲響起,店內的顧客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而那裡沒有我的位置,完全沒有。

  捲起的樹葉不停地在我臉際滑過,心頭略感一震的我,腦海中又浮現了 Eric Clapton 的磁性嗓音:

  "And soon I’ll hear old winter’s song.
  But I miss you most of all, 
  my darling, 
  when autumn leaves start to fa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