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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15日 星期六

三個人(5)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飄散一股甘甜的,像是櫻桃樹梢的香味。為什麼我會想到櫻桃樹梢而不是櫻桃本身,可能在我的潛意識中,櫻桃樹梢的香味比櫻桃還要來得更為甜美──不過我壓根就沒看過櫻桃樹長什麼模樣,更遑提櫻桃樹梢是什麼滋味了。

「喂……」我試圖想回應那位幫助我免於一支大過的人,想道謝的心在經過多重關卡後,轉化成口中的詞彙竟不知不覺地和自己的意念相互違背:「你吃飽沒事做嗎?幹麼幫我?」

那微弱的呼吸聲驟地消失了,如同被竹籠陷阱抓到的瘦小兔子,無辜安靜的等待著決定自己命運的人。「喂!」這次我顯得有些沉不住氣了:「快回答我!你在這裡偷偷摸摸的幹什麼!」

「安靜點啦……」柔弱的聲音如同上好的絲絹般輕撫著我的感覺,雖然輕細卻讓人有股「聽他的話比較好吧」的奇妙感覺:「太大聲的話,就又會被聽見了。」

「陳佳妤?」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在這裡幹什麼?我第一次聽過優秀的班長不上課,跑來這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老師沒管妳去哪嗎?」

「我和老師說,我要去找你。」她的聲音帶點濕冷的顫抖:「我想著你一定是又跑去廁所了。正想過去揪你出來時,我在樓梯口看見正要上來的猩猩……」

「等等,」我好奇的打斷她:「等等,妳叫他什麼?」

「猩猩!」她說完嘻嘻的吃吃傻笑,繼續說:「我馬上像正要行竊的小偷看到巡邏的警察般逃到三樓──不對啊,我又沒有做錯什麼事,為什麼會躲他呢?」

「看到獵食動物的本能反應啦。」我說道。「繼續說吧。」

「接著我想到你一定會逃跑,你不可能乖乖讓猩猩抓的嘛。於是呢,我就趕緊繞路,從另一邊的走廊下到一樓。我繼續想著『你應該不會光明正大的從學務處直接穿越過去吧』,我就趕緊跑到地下一樓,發現那裡的鐵門是鎖上的。我著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蒼蠅,正徬徨無措時……」

「喂,是熱鍋上的螞蟻吧?」我憋住將要潰堤的笑意。「隨便啦!別煩我!」她一貫維持讓人啼笑皆非的傻勁,是故意要顯露給別人看的呢,還是真正的無心?

「地下室的鐵門被緩緩打了開來。然後……張凱翔睡眼惺忪的伸懶腰,慢慢踱步走出來。他打著哈欠向我打招呼:『嗨,小魚,妳也來這裡睡覺啊?』我著急的推開他:『現在沒時間和你說這個!』」

「接下來就是你也知道的啦。」陳佳妤呼了一口氣,為她的冗長說明感到告一段落的輕鬆。

「張凱翔還在這裡嗎?」我大聲的說,彷彿要證明──或者是要澄清什麼而大聲的說著。

「不,他已經走了。」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音量突然變得極細微。

恍若隔世的地下室內,很難聽見下課時分整座校園的喧鬧,合作社裡擠著手忙腳亂搶著結帳的學生們,情侶們在走廊上或是乾淨的廁所外調情嬉戲,血氣方剛的男學生們互相打罵叫囂……各式各樣的聲音迷繞在四周盡是工廠煙囪林立的骯髒學校裡;只有現在,只有兩個彼此看不見臉龐的男生和女生,對於外面世界的紛亂吵雜,似乎一點也傳不進這小小的空間,囂擾在此沉靜下來,被舔食乾淨。

一點一滴都不剩。

我吞嚥著口水,溫潤著乾燥欲焚的喉嚨,想要擠出幾個字來打破令人將近窒息的沉默感。

「上次……上次那件事,還有這次……總之就是謝謝妳啦。」她突地打了一聲噴嚏:「哈啾!」

「這房間灰塵好多噢。我們出去吧。」陳佳妤擤擤鼻子,把鐵門打開,外頭的光線立即射進了地下室,將漆黑一片瞬間照耀得四壁通明。我瞧她左手上多了一條橘色格子手帕,眼睛薰進了灰塵所以有些紅腫,抑或是……。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啦,」陳佳妤把擤過鼻子的手帕拿來拭眼角旁的淚珠:「否則你被這樣給退學的話,我可是會很傷心的喔。」

三個人(4)

此時我已經沒有心情乖端的坐在座位上課了,畢竟是被女生投以鄙視的眼光,對我而言這比布魯斯威利沒按下核彈按鈕而導致地球毀滅還要難堪。

我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走出教室,向右邊看就是專科的教職員辦公室,裡頭正有一大堆的老師們看著報紙、聊老師間的八卦、泡好茶吃著有些硬掉的溫泉饅頭、一邊改作業一邊觀看股市的開盤走向。我裝作若無其事的雙手插著口袋輕鬆走過辦公室,過了辦公室後就是堆放著雜物的教室和生活科技教室。經過生活科技教室時,我倏地想起了我的生活科技導師的容貌:地中海禿的油亮髮型、有點臃腫的香腸嘴、帶著有點可笑的一字眉和吊死鬼眼睛、中年肥胖的西洋梨身材,他在上課的時候總是喜歡自言自語,自顧自的說著老掉牙的冷笑話;而底下的學生總是沒半個在聽他說話,自顧自的聊起天來,我則是每是到那裡上課時都隨身帶了一支黑色油性簽字筆,依照同學們想要看到的圖,我就慷慨的畫給他們看。因此在生科教室本來就已經十分破舊的桌子上,佈滿了大大小小我的「隨興」塗鴉,有吃了太多的皮卡丘、被畫成像老太婆和猴子的老師們(生活科技導師被我畫成一隻八爪大章魚,嘟著香腸嘴、豎著一字眉在暴怒中),我最得意的傑作就是躺在桌子上,雙腿挑逗的張開,擺著撩人姿態的裸女圖,直到現在這張圖依然被後來的學弟妹們傳頌為經典之作(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是誰畫的)。

過了生科教室,左手邊即是男女生廁所。和近期才整修完畢的煥然一新的資優班廁所相較之下,這裡的廁所實在是老舊不堪,有些門破了洞甚至還闔不上,曾經潔白的牆壁上摻有斑駁的黃色汙漬,空氣中漂泊一股難聞且年代久遠的尿騷味和屎味相互融合的噁心味道。除非是有人嗅覺和視覺能夠像死人一樣不為所動,或是特別喜愛這種獨特的味道,否則實在不會有人會想來這裡的廁所行方便之實。

還有一種人──

從廁所內飄出了一陣淡淡的菸味,和尿騷味參雜在一起更是奇怪,但這也莫可奈何。因為這裡平時少有人煙(許多在學校的人可能根本不會知道有這種地方,除非是生活科技課是在這裡上的人),久而久之就成為「香客」愛好的朝聖之地。不過自從學務處的生活組長最近已經注意到了這裡異樣的氛圍,巡邏的次數也隨之增加,加上廁所的聯外道路只有一條直直的走廊和中間的上下樓梯,要逃跑的話並不容易,所以現在也比較少人來這冒著被抓的風險,吹著鐵欄杆外的微風,叼著便宜價格牌子的香菸。

我在男廁外頓了一下,捏了鼻子走了進去,廁所裡頭有兩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人正蹲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吸著煙霧(他們怕吸太大口會聞到重重的尿騷味)。我到他們兩個中間,左手伸了出來,鼻音混濁(因為捏住鼻子)的說:「欸,借擋點風。」

左邊理著清爽小平頭的男子眼神藐視的望向我,語氣不悅的說:「擋風?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你第幾次他媽的要借風啦?」

右邊頭髮比較長一些的男子拍拍外套兩側的口袋,聳聳肩無奈的說:「老兄,沒風可借你擋些啦。你跟他要吧。」我點點頭,轉向左邊男子,他看看我後再看右邊男子,吐了一口濃痰,氣沖沖的從右邊口袋掏出一包白色的大衛杜夫,用力的甩在我手上。

「下次再借風老子鐵定殺了你。」小平頭男說完後,自顧自的走了出去,還不時可以聽到類似唱片跳針般的「他媽的」。

我懶得理會他的挑釁,事實上我每和他借一次菸,小平頭男總是會迸出要殺了我之類的話,可是他一次也沒做到。

我內心的某個深處,倒是有點衷心期盼他的諾言有一天能夠達成。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股念頭?

「啊,忘記跟他借火。」我說完後望向另一個男子,他馬上掏出了便宜打火機,朝向我這丟了過來。

我點了火,吸了一大口煙,再緩緩吐出。「多謝。」我把打火機丟還給他。接著我不再理任何人,走出廁所,面向鐵欄杆外的喧鬧,靜靜的抽著煙。鐵欄杆外的操場上,有許多學生正在上體育課,沒有人注意到偏僻角落的二樓鐵欄杆上,有個人正囂張的在校園裡大口大口的抽著煙。

「那隻猩猩!」有個聲音在我背後驀然響起,帶了一絲驚慌和恐懼。接著是大步大步的單調步伐快速的向廁所這裡移動。

是生活組長來了!

我和另外一個男的馬上把菸攆熄了,菸蒂用手指熟練的彈往窗外,我把外套的領袖向上拉,套住臉的下半部,逃命似的往前跑。但生活組長早已拿著棍子在樓梯口前等著,他身後還有幾名糾察隊員正虎視眈眈的望著我們兩個,準備像狼群逮住獵物行蹤似的包圍住衝向虎口的我們。

只有向前衝破重圍才能有逃跑的空間,我們兩個不約而同的往前衝。就在要接近樓梯口的包圍網前,我倏地推了和我一起逃跑的男子一把,讓他重重的跌在生活組長身前,逼得生活組長不得不抱住他,接著我馬上往左邊樓梯下方衝刺。「快!快逮住他!」「幹!你他媽的……」「快追上去!」在我身後的幾種聲音不約而同的連串響起,我飛快的奔到一樓,在此時杳無人煙的一樓走廊上奔跑著,後面依然有追兵的聲音,我仍舊像隻角已被拔斷的雄鹿一般盲目地跑啊跑的。

從樓梯下來後筆直向前跑,會遇到一道岔路,直走的話是跑到門口前的一片圍牆和建築物中間的花園內;右轉過了三四間教室不久後即是生活組長的大本營──學生事務處。我立刻不加思索的就向前跑去,但要繞出花園的路現在看來也是十分危險,一條是學校往外頭的路,此刻鐵門是深鎖的;另一條會經過大門口,勢必會牽動到警衛。不過若和學務處的龍盤虎踞相比,是有著正常思維的正常人都會想走第二條路吧。

下定決心之後拔腿就奔,跳下小樓梯後直接來到了花園內種滿牽牛花的地方(學校內會有花園的存在完全是校長個人的喜好,要從此路走回家的人就會認為雨天的花園泥濘不堪的十分麻煩)。此時會讓人腎上腺素不停分泌的時刻,突然有一個聲音從一樓的教室下方傳來:「快點進來!」接著地下一樓的窗戶打開來,大小足夠一個人鑽進去,想都沒想的我就鑽了進去,裡面沒開電燈的地下室是烏黑一片,然後發出聲音的那個人隨即就把地下室的窗戶給輕輕闔上,並拉上滿佈灰塵的粉紅色窗簾。接著外頭響起了一片腳步聲,答答答的從窗戶的另外一頭穿越過去,不久後整個地下室便寂然無聲,彷彿所有能夠刺激聽覺神經的聲音都被一隻醜陋的大蝦蟆給舔光了,連房間裡頭的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裝滿時間的沙漏無聲無息的顛倒著,不發出一點聲響的流逝──直到下課鐘聲響起。地下室內沒有廣播用的喇叭,那鐘聲離自己遠的不像是同一個世界傳進耳朵內的聲音,是從很遠很遠,很遠很遠的某個角落緩慢前進到我耳際周圍的。

正當我為自己的僥倖而淺淺的吁了一口氣時,我聽見了離自己很接近的身旁,傳來了輕柔且微弱的呼吸聲。

那比遠處遙遙傳入的鐘聲,更清晰的令人感覺到其真實。

2009年3月16日 星期一

三個人(3)

「劉毓琦?」我有些不可置信的晃了晃腦袋,眨眨眼睛,在核對過各種條件確定真的是她以後,我喉嚨深處才發出類似被壓扁的氣球般乾癟的聲音:「噢,嗨,請多指教。」

「幹麼說話像個老頭子似的?」她的頭緩緩偏向我這邊,洗髮精的清柔香氣隨著未闔上窗戶飄進來的風而四處擴散,她說完露出淺淺的微笑──沒有露出牙齒的那種,像薄荷香氣一樣芬香卻淡薄的微笑。「請多指教噢。」她說。

我對她點點頭,隨後就繼續未完成的圖畫。橡木鉛筆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飛快的筆身像是在紙上翩然作舞,讓我想起了某部電影裡的情節,舞廳裡的男主角在眉飛色舞的霓虹燈彩中孤獨一人在吧台上喝著悶酒,喝著喝著,背景音樂倏地一換,變成了韻律感十足的恰恰,這個時候就會有一個穿著艷紅緊身皮衣的金髮女子從後面拍拍男主角的肩膀,操著濃厚的美國南方口音說著:「Let's go dancing!」寂寞難耐的男主角一個箭步跳上前摟抱住了女子,兩個人隨即沉浸在屬於兩個人熱情卻又含蓄的熊熊慾火之中……

幸好我的筆觸並沒有偏向我小小腦袋裡的色慾世界中一樣,赤裸地在現實世界中呈現出來;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意外的發現了在想著色色的事情的同時,將劉毓琦那包覆在運動衣及運動外套底下的胸型無意識的擴大了不少。我有點作賊心虛的望向劉毓琦,她正笑笑的看著我──應該說是我桌上的筆記本,此時我握筆的手掌心已經冷汗淋漓,我趕緊把臉部表情設定的像個重度喜憨兒一樣,笑嘻嘻的用右手遮著筆記本,然後用非慣用手的左手用力的擦掉劉毓琦──上面的胸部。

「你在畫些什麼呢?」她還是嘴角微揚的淺笑著:「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耶,可以借我瞧一眼嗎?」

「這……」還沒擦完重點部位以前,當然是維持一貫政策──死命活命的裝傻、陪笑、不知道。如天降甘霖般,下課鈴響及時救了我薄如輕紗的面子一命,在眼睜睜目送她離開教室之後,我才像是憋了幾百年沒拉過屎一樣重重的吁了一口氣。把筆記本闔上收好後,我離開教室去上個洗手間。

滿懷舒爽的回到了教室,卻發現有個人站在我的座位上,像梅花樁一樣一動也不動的,我走上前正想詢問──該死,是試圖想解釋些什麼的時候,劉毓琦右手手指夾著打開的筆記本,左手指著畫中的她胸部被橡皮擦蹂躪過的髒髒痕跡……

我居然還有一丁點部位沒擦乾淨!

「這是什麼?」她還是笑咪咪的,這時候在我眼中已經變成了狐狸般的奸笑。

我像是被哈利波特用魔杖指著自己大喝「整整,石化!」般停格在原地呆若木雞。她慢慢蓋上筆記本,輕輕放在桌上,隨即白了我一眼,走出了教室。

帶點莫可奈何的苦笑,我把筆記本丟進抽屜裡,然後也白了它一眼。

2009年3月8日 星期日

三個人(2)

剛走進教室門口,同學們正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什麼,整個教室鬧哄哄的,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我戰戰兢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卻發現原來的我的座位已經江山易主了。我睜大了雙眼帶著疑惑的神情注視著他,他只是似笑非笑的伸出右手食指指指黑板。我朝黑板的方向看去,赫然發現了有點簡陋的位置圖,所有人的位置好像都換過了,晚回來的我自然而然得面對桌椅被強制搬遷的無言後果,儘管我十分不喜歡有人動用屬於我的物品,也只能莫可奈何的接受。

「怎麼還不趕快坐下,楊漢文?」班導師剛從外頭洗手台洗完手走進來,掏出胸前口袋的手帕仔細地擦了擦手,高跟鞋喀啦喀啦的聲響此起彼落教人聽了不是很舒服,她走到講台前的木椅上端莊優雅的坐了下來,推推眼鏡口氣有些不悅的說:「我已經說過今天要換座位了,你遲到對大家而言等於說還得要等你一人才能搬,所以我就請人幫你搬好了。下次記得要『早點』進來教室啊。啊──對了,你該不會還沒找到你的位子吧?」她帶點嘲諷的說完這一句時,全班轟然大笑起來,我也搞不清楚有趣的點在哪裡,可能是不合群體胃口的人,本來就容易遭到群體本身的敵視、排擠或揶揄吧?

其實要找到自己的位子也沒有這麼困難,反正就朝空位處搜尋一下就找到了。在看到了我書包橫掛的桌子後(會這麼好認出來,是因為我在上頭加了一點小彩繪,這也是乖順服從制度規定的群體所無法接納的),我快步走向位子之處,一方面要趕快結束這讓人羞惱的噁心畫面;一方面是我很擔心那位搬動我桌椅的人是否有動到我擁有的任何東西,我得趕快回去檢查。

正當我準備要坐下的時候,向一旁斜視的眼睛突然發現到了旁邊的人們那不懷好意的眼神(也許只是我過度懷疑,但對於週遭充滿了不懷好意的人之時,時時刻刻提高警覺也是一件必備功課),馬上試探性的摸了一下我的木椅,發現有不正常的嘎噫聲,連接的桿頭一部分已經被破壞了。我舉起右手平舖直述的報告我的發現:「老師,我的椅子壞了。」

班導不可置信的聳聳肩,大概又是以為我為了想要翹課而和她在胡亂編織一個理由吧,「這樣啊,那麼你去隔壁的空教室搬張椅子進來吧。」在我走出教室之前,她又說話了:「我看,還是找位同學和你去吧?」

「謝謝,不用了,老師。」我在心中多罵了幾句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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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氣悶的把椅子搬回座位上,班導早已經開始滔滔不絕的開始講課了。身旁的同學都聚精會神的沙沙沙的抄寫著雜亂無章的筆記;也有在桌子掩護之下玩起手機的人。課堂底下的世界始終維持著悄然寂靜的熱鬧,我拿出了抽屜裡的筆記本,打開盡是滿滿的塗鴉,再拿出削的不尖不銳剛剛好的黃色鉛筆開始隨便畫些什麼,像是突然在腦海中靈光一現的念頭或影像,我先將畫面固定在一個點上,再以那個中心視點開始構思草圖,畫了一下筆觸的靈感逐漸偏向剛剛我躺在操場的那個石製長凳,還有週遭的景象,石椅旁有幾顆稀疏的梧桐樹,視角左方佇立著上頭卡了一些髒垢的白色司令台,遠方的背景有許許多多的學生,有些在跑道上跑步,有些在更後面的籃球場打球。橢圓形跑道的正後方,有一顆年齡接近百年的老榕樹,上面掛了一條鮮豔紅色的彩帶,掛上那條彩帶原因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粗淺畫完了景色,再來是人物了,先把背景人物做了些分類,隨便勾勒了幾筆,接著馬上跳到了視角核心的主角身上,我畫著我躺在石椅上的身形:雙手抱著頭,右腳微曲……在光線往下照耀的這個角度上,衣服和面孔不必畫得太詳細,模糊一點比較正常。再來,旁邊似乎還有個人……

我把頭別向右手邊,想要看看外頭走廊的綠色草地來舒緩一下有點使用過度的腦袋,卻發現那個才剛準備要在畫中出現的人,此時此刻正從畫中跳脫出來似的,活生生的坐在我旁邊。

她是劉毓琦──如果我沒有記錯她的名字的話。

2009年2月28日 星期六

三個人(1)

這是個擁有和煦暖陽的午後時分。

我側身躺在司令台旁的石頭長椅上打瞌睡。暖洋洋的陽光包圍住全身,讓人想放棄起來和班上同學一起運動的念頭。耳朵旁不時傳來吵雜的球碰撞地板的聲音、球鞋在水泥地上磨蹭「唧──唧」的聲音、女孩子們坐在隔壁長椅上熱切討論著昨天日劇八點檔的尖叫聲,以及「叮鈴咚──叮鈴咚」的手機鈴聲。

手機鈴聲?

張開眼睛就會覺得陽光好亮好刺眼,所以我還是選擇了繼續閉上雙眼。不過,為什麼會有手機鈴聲?那鈴聲就像小孩子在炫燿自己剛拿到爸媽買給自己的新玩具般不停地在我耳際閒來晃去。

那鈴聲響了約默一分鐘,實在是吵到令我頭皮火燙的發麻,於是我吃力的揉揉雙眼,吃力的從長椅緩緩坐起身來。等到眼睛能夠適應光線後,我循著聲音來源向那個方向看,一個人正坐在離我三步距離的瓷磚牆上,一個人默默的把玩著上頭吊有深紫色貝殼吊飾的手機,手機正響著剛剛在迷糊之中聽到的「叮鈴咚──叮鈴咚」,這首不像是個曲子,只是幾個簡單音符反覆的傳送播放而已。

「妳……」我試圖想從昏暈的腦袋瓜中胡亂抓出幾個字詞來串聯住一個句子,陽光雖然溫暖,卻炫的我有些昏花,也同時把她的臉照的太亮,我只能從身形之中判斷她是女生。是女生吧?

等到她把原先側向反方向的頭別過來時,我才十分肯定她的確是個女生。

「噢,劉毓琦啊。」我揉揉有點快要撐不太開的雙眼,帶著像被消磁的錄音帶的模糊聲音向她說話。「妳在幹什麼……怎麼一個人獨自坐在這裡?」

她看了一下我,搖搖頭,一句話也沒有說,她關掉鈴聲,闔上手機蓋,站起身來,一個人走到了司令台的另外一邊,她的身形離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白色司令台的轉角之中。

目送她悄然無聲的離開,我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這種感覺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隨即我又躺了下來,夢已經被打擾過後就再也遇不著,於是我選擇望著天上漂浮的稀薄雲朵。旁邊仍然人聲鼎沸,只是我和他們好像中間隔著一道厚重的玻璃牆,我只是安靜的畫地自限偎在一旁看看雲朵而已。

之後,代表下課的電子鈴鐘響了,其他人遵循著這層代表的意思漸漸離開了操場;而我彷彿不了解其意涵似的繼續躺著。

然後上課鈴聲馬上又再度響起了。無法實現將自己排除在體系規則外的我只好乖乖起身,踱步回去教室上課。

2009年2月2日 星期一

漩渦


曾經,許久以前有人曾經告訴過我,在世界的中心有一個轟隆轟隆的漩渦,它能將任何事物──不管是活的、死的、貴重的、低賤的、老的、少的、珍重的或遺忘的事物,一股腦地通通吸進去,嘎啦嘎啦的吞噬掉,喀滋喀滋的混雜在一起後再吐出來,那些被吐出來的遺棄物,就靜靜的以各種姿態躺在仍舊在旋轉的漩渦中心旁。

那人又說,生活在世界上的我們,正是那漩渦吞下後再吐出的遺棄物,我們的原始樣貌早就無法分辨的清楚了,那巨大又濕濕答答的漩渦把每個人都像是黏上了過期的強力膠一樣融合在一起牢不可分;至於漩渦做這個舉動的意義為何並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搞不好連漩渦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它得這樣勞勞碌碌的吞噬再重組。

人類也許只要沒有了漩渦的從中作梗,說不定可以擺脫掉那強力膠似的羈絆。但就是那份羈絆,讓每個人都無法掙開彼此的關係,我們緊密地黏合在一起,眼神呆滯的望著世界中心的那個漩渦,咻咻咻的永無止盡的運作。

以此標題寫下的任何東西,獻給我那有點殘缺卻仍舊完整的家庭份子:一個永遠把兒子當作小孩子般著想,無私的為兒子奉獻的老媽;一個接受老媽奉獻卻默不吭聲,任何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有時候還覺得老媽有些嘮叨的兒子;還有一個雖然住在一起,卻永遠像一個空氣,對責任自動隱形的老爸。

三個人一同編織而成的故事也許曾經在生活週遭不斷上演而落入俗套,但對我而言這份俗套卻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主要成分,是這樣的一個簡單故事,不停的在漩渦旁發生。

僅因為我們任何人都只是漩渦吞噬再融合後產生的遺棄物,那羈絆如同湛藍天空上頭的一小片浮雲,抓不住卻是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