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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3日 星期六

從馬基維利學,看良知與利益的反動

  馬基維利的君王論(The Prince)是以君王統治國家而衍生出的一種統治工具和手段。其理論的立足點、出發點是建立在「人性皆惡、人本逐利」的大前提之上,和厚黑學的出發點不謀而合(恐怕厚黑學也大量參考了利益學相關的書籍)。

  然而,很多在位者卻無法很有效、很精準的完全奉行馬基維利學的條則,進而達到書中所提:君王應有的「完美、洞察、英明」形象。排除君王本身的個人能力不足、環境的壓力讓君王手足無措、君王的視野不夠宏觀以致於無法洞察先機等種種因素外,我認為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在於,在位者就算控制所有資源,掌握完全的權力把柄,也無法依照馬基維利書中所寫「如有必要,君主應隨時拋棄傳統道德」(按:馬基維利自己也在書中提到說"he holds to what is right when he can but knows how to do wrong when he must."表示說馬基維利自己體認到,他理論中的絕對性質在現實手段上還是存在著實際操作上的難度。對統治者而言,唯有道德和法律雙管齊下的統治,國家才有可能屹立不搖。)那般完全做到。因為眾人在成長過程的普遍教育中,被灌輸著不同形式(這裡指著各地不同的風土民情會導致內容上的差異)的道德(可以解釋為人與人之間,人隸屬於社會群體之下的相處、生活準則),這股道德力量會潛移默化至眾人的潛意識之中,形成一種隱性的精神制約。我姑且把這股制約稱作為「良知」。

  良知會牽制著統治者的行為和判斷,讓統治者在抉擇一項重大決策時,良知和利益理智會互相牽制,變成一種「天秤式的平衡」。一旦哪邊的想法過重而失衡,統治者就會喪失原有的判斷能力,而出現不合常理、偏激的行為。

  每個人心中都存在著良知,只是良知會隨著人的地位不同、權力大小、思想領域而有所改變,轉化為不同領域、不同形式的良知。良知可因人在看待事物上的切入角度不同而有著面貌上的差異存在,有私人的良知(例如家人、親密朋友、女朋友的親疏之分),有公眾利益的良知(例如國父革命、切‧格瓦拉Ernesto Guevara的作為,在前提是好的情況下,改變痛苦現狀的激進革命都可歸於此類;至於以後發展,那又是下面的回答)。

  因此我們可以發現,當「天秤式平衡」倒向良知時,統治者便很難做出為小利益而去犧牲大良知的事情;當然,也有一部分可能是因為民意的反動所帶來的壓力,但至少以結果論而言,不外乎如是。

  然而有一個極重要的一點是,在現實生活中,良知和利益總是糾纏不清,很難劃分界線去作一個完全性的區隔(這和Leo的「偽君子」、「真小人」有異曲同工之妙)。腦袋轉動的快的聰明者馬上就會想到懂得運用良知的最大價值,也就是自身的利益之骨披上良知之皮,去將謀取私利的行為,冠上追求公眾利益的名號(也就是私人良知的群體合理化)來達到自身目的。歷史上不乏這一連串例子:希特勒以喚起亞利安民族榮光為藉口,對猶太人進行大規模的滅絕屠殺;史達林、毛澤東、蔣介石為了鞏固、強化自身的權力核心,以公眾利益口號之假,行肅清殺戮之真。

  所以說,馬基維利的理論是對的,但僅僅不過是真實下的一小部分正確,就像新聞因立場偏頗而只報導出一部分事實一樣。我們不必去責難他,因為他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對人性做出簡單化、通則化的概括分析(人性本惡、自私、人民都是豬頭三是馬基維利不能更動的中心思想)。以當時而言,這是個新穎聳動的觀點,用現實的功利主義手段去企圖摧毀現有的理想主義,進而再去創造一個嶄新的理想主義。並不能批評他不夠理智、不夠睿智;應該說,馬基維利欠缺了一種周延妥善的觀察人性的大角度,那是在利益的另外一面良知上,他無法看得透澈,也無力去著墨太多。

從《A Room of One's Own》看二十世紀前的婦女地位

圖一:Virginia Woolf

一切的原由,都要起源於這句話:"Nothing has happened until it has been described."(一切不曾發生,直至它被描述。)

  西元1928年,維金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受邀去英國劍橋大學僅有的兩個女子學院演講「婦女與小說」,講稿經過整理,於次年以《一個人的房間》為名出版。那個時代說遠不遠,距今不過七十年左右,然而女人還是投票所及就業市場裏的新鮮人,劍橋大學剛剛准許女生得學位。維金尼亞本人和她姊姊范尼薩就因身為女性,從小只能留在家裡,由母親及家庭教師教讀,無緣像兩個兄弟一樣上劍橋大學,接受正規教育,令維金尼亞一輩子引以為憾。或許就因如此,一來到劍橋 (書中化名為牛橋) ,坐在美麗的秋日河邊思索女人、女作家的歷史地位與處境,不由得百感交集,思潮蕩漾到「無法靜靜地坐下去了」。

  「我就這樣急急的走過來,穿過了一片草地。立即有一個男子起而攔阻我了……他的面部表情是又驚恐又氣憤。不是理性而是本能使我清醒過來;他是位警官,而我是個女子。這裡是草皮,人行路在那邊呢。只有研究員和高材生們可以在這裡走;我該走那鋪碎石的小路……等我走上那小路時,警官的手臂才放了下來,他的面部才又恢復正常平和的神情……

  ……(我又想到)可以追隨蘭姆的腳印……到那……著名圖書館去……我定然是推開那門了,因為,立即那裡出現了一個像護守天神似的影子,以飄舉的黑袍而非白色的翅膀攔住了我,是一個不表同意的、髮鬚銀白的、和氣的紳士,他擺手要我迴轉時,低聲的表示歉意說,女子只能在一位本學院的研究員陪伴下,或持一封介紹函,才可以進入。」

  當時維金尼亞‧吳爾芙已是頗富盛名的文學評論家及六部小說 (《出航》、《夜與日》、《雅各的房間》、《達洛維夫人》、《燈塔行》、《歐蘭朵》)的作者,主持在文壇甚有影響力的荷加斯出版社,並被譽為「意識流」派的開創者之一;然而這樣的成就並未替她贏得在男性建制中暢行無阻的證件。《一個人的房間》書中,這個歧視女人的傳統如此源遠流長,誠如一片「三百年來一直不斷的壓得很平的草皮」,或那個以收藏米爾頓、薩克雷、丁尼生等大師手稿為榮的劍橋三一學院圖書館,它「受到一個女子詛咒,並無礙其為著名的圖書館」,致使吳爾芙惱怒地走下石階,發下重誓,從此「絕不再請求優渥待遇」。

  由於生長在一個「女子不教」的時代,吳爾芙和她的姊姊凡妮莎(Vanessa)都無緣像她們的兄弟一樣進入劍橋大學,這樣的缺憾使維吉妮亞首先以「女性的失教」來討論女性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吳爾芙虛構了「牛橋」(Oxbridge)和「芬漢」(Fernham)兩個名詞,前者是對牛津、劍橋之類最高學府的戲謔,隱喻由男性把持,服務於父權體制的學術機構,後者則隱喻著女性的學術研究在資金、社會基礎、自身傳統積累等各方面的匱乏貧弱狀態。

  在象徵意義上,吳爾芙這一怒而去,奠定了她以「圈外人協會」創始人身分發聲的位置,從此展開在女人匿跡的歷史中尋其足跡的旅程,為現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寫下瑰麗的第一章。儘管「草坪比小路走起來舒快」,尋找女人寫作的傳統猶如在沙漠中探求水源,其路坎坷難行,但到二十世紀女權初興,枷鎖在女性身上的腳鐐才剛卸下一半,所展現出來的精力反而強健。看吳爾芙才在劍橋吃了閉門羹,第二天又精神虎虎,直奔大英博物館去「追求真理」,追問的第一個問題竟是:為何「男子(學院晚餐)飲酒,女子(學院晚餐)飲水?」,就知道她舉重若輕、見微知著的功夫。女人一旦以「小心眼」去質疑男人的「大道理」,大而無當的盲點勢必一一曝光。

  果然,知識最高殿堂裏面,男性大師論女人的著作汗牛充棟,卻無一能理性解答「婦女為何貧窮」的問題;某教授侃侃而談什麼「女性在智德體三方面的低劣」(The Mental, Moral, and Physical Inferi-ority of the Female Sex),反而暴露出男人貶低女性以張揚男性自我的騙術,以及父權社會必須視女人為第二性的心理機制,五百年來打壓女人的囂張跋扈男性形象就此原形畢露。吳爾芙在這裡談笑用兵,揶揄嘲諷無所不至,比西蒙‧波娃正面提出男人以女人為他者的觀念,整整早了二十年。

  吳爾芙以十五世紀為起點,一路帶領讀者尋找歷史上的女作家。古早的歷史使女人空白,她便召來比歷史更真實的虛構人物──或是一個十六世紀的女巫被扔到波心,一個女子附了魔,一個聰明的女子兜售草藥,或者一個偉人有位賢母,她們共同的名字可以叫做莎士比亞的妹妹,那個未得機會發展的詩人──和哥哥一樣才華橫溢,但可能什麼都沒寫,就因為有志難伸而發瘋、自殺了。沒人知道她們,因為男人撰寫的歷史只會使女人健忘,而非使女人有記憶。

  吳爾芙一方面提倡「雌雄同體」的寫作理想,再次強調寫作的物質基礎,一方面呼籲一個非虛構的、真實的「莎士比亞的妹妹」能在歷史中誕生。儘管吳爾芙的女性觀點被批評為「紳士派、唯美主義」(snobbery, aestheticism),認為吳爾芙關切的是「天才型女性」而不是一般普通的女性,所訴求的是「創造一個可以讓莎士比亞的妹妹發揮才華的世界,而不是一個平凡主婦可以合法擁有財產的世界」,但吳爾芙認為女性受制於異化勞動、受制家庭無償勞動,應是所有階級女性共同面臨的噩運。吳爾芙所謂「莎士比亞的妹妹若出生於勞動家庭就無法寫作」的說法,並不是對一般勞動婦女的歧視,而是對所有婦女受制於「服務男性」的勞動而無法展現自身才華的深刻同情。

  對於女人的懷疑和思辯精神,吳爾芙提出的肯定,是一種相當大的鼓舞,過去婦女之所以「唯唯諾諾」,可能由於社會大環境的影響,但還有更值得深思的一個問題,除了她們是否能夠自省、反思,誠實面對自己,不逃避女人所面臨到的各種難題、挫折、困境,如果男人都可以起而鼓吹女性主義,為何女人竟然如此不自覺?

  回顧了從十六世紀到十九世紀「女性寫作」的歷史,審視這段漫長歷史中短暫的女性寫作歷程。歷來,女性作家若不是因為遭到譏諷而陷於憂鬱,就是逃離人群而自我封閉,直到十七世紀的碧恩女士(Mrs. Aphra Behn)開始進行「商業寫作」,也就是實際上是迫於生活而利用寫作獲取經濟收入之後,一場「比十字軍東征和薔薇戰爭還要重要的中產階級婦女寫作」歷程才算真正開始。

  吳爾芙強調「經濟獨立」在女性自主上的重要性,而女性經濟自主的障礙主要來自婚姻、家務、生育「三大鎖鍊」。吳爾芙認為,只要女性被限制在「家庭」的牢籠中,缺乏賺錢和管理自己財產的機會,就會把經濟大權拱手讓給男性,沒有財產權,女性就只能永遠徘徊在知識和教育的門外。吳爾芙坦承,若不是她的姑媽墜馬早逝,留給她一年五百鎊的遺產,她很可能無法擺脫一般婦女的命運,在家操勞家務或外出賺錢以維持生活,而「想到(自己)那一點點天賦的才能,卻不能發展,無異於死」。在吳爾芙看來,「女性生育」和「女性寫作」是截然對立的,她指出歷史上傑出的女性作家,如珍‧奧斯汀(Jane Austen),喬治‧艾略特(George Elliot),勃朗特姐妹等,都是單身、不育的女性,因為沒有一個婦女在生育十三個小孩之後還能經營自己的經濟事業。

圖二:Jane Austen

圖三:George Elliot

  若不是珍‧奧斯汀(Jane Austen)從小就受到其父喬治.奧斯汀(George Austen)牧師與其母卡珊卓拉.李(Cassandra Leigh)女士積極鼓勵文學閱讀、書寫創作,加上虔誠的奧斯汀在女方來自上流社會家族的協助和影響,在兄長亨利(Henry Thomas Austen)的資助下,也才能出版第一本小說《理智與情感》(又譯《理性與感性》,)。

  然而從西元1920到1930年代,歐洲籠罩在兩次大戰之間的陰影下,女權運動處境尷尬,直到《自己的房間》書出之後四十年──在西元1960年代末期,世界第二波婦運風起雲湧時──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各國男性急欲從女子手中奪回戰時失落的工作機會,因此極力捧高女性地位、尊崇女性及婚姻的神聖,期望藉此將女性「送回廚房」而不要出來和他們爭奪賺錢的機會。許多女性就此被說服,乖乖回去做賢妻良母,重新回到只有柴米油鹽的日子。就這様,美國的婦女運動沉寂了好一段時間;一直到貝蒂‧佛利丹(Betty Friedan)所寫的《女性的奧祕》(又譯《女性秘方》,<The Feminine Mystique>)出版之後才又爆發了第二波婦女運動,喚醒了婦女追求解放和女性主義的意念──才真正發揮影響力,此書被列為必讀的女性主義經典,公認它為全世界女人打開了改寫歷史的空間,並激發了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熱潮,至今方興未艾。

  幸虧有如貝蒂‧佛利丹、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等人的奮力不懈,持續為女權運動喉舌,才能使得吳爾芙在《一個人的房間》中的經典名句:"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going to write."(如果一個女人要寫小說或詩,每年就必須有五百英鎊的收入,和有一個有門鎖的房間。)不至於埋沒於歷史的洪流之中。

圖四:Simone de Beauvoir

參考文獻:


維金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一個人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張秀亞譯,天培出版社,1990年

宋國誠,<形上的流亡:沒有答案的人生──維吉妮亞‧吳爾夫崩潰中的書寫>

李碧鈴,<女權運動與中國婦女地位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