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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27日 星期六

摘要:周代彝銘中的社會史觀


篇名:周代彝銘中的社會史觀 
作者:郭沫若 
出處: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三版 

一、關於《周代彝銘中的社會史觀》

  文章分為六段,首段為序說。郭沫若先以一題目「周代為奴隸社會」為主幹,接下來的六段無不以此核心題目延伸。在序說有一個很有趣的論點,郭沫若認為西周並不是一開始就是一個封建社會,他在卜辭的研究中認定殷代是一個氏族社會,而在封建社會和氏族社會中間有一個過渡期,也就是郭沫若口中所謂的「奴隸社會」。也就是說,郭沫若的西周發展期為氏族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奴隸社會一詞不時可以在共產思想下的史書著作中發現,證明了郭沫若受到馬克思思想的影響頗深。

  當然,要一口氣推翻以往所有學者公認的「西周為封建社會」,就必須要在佐證此一論點的既有史料上作推翻,在這一點上郭沫若做的十分透徹,他將研究西周重要的史料詩經、書經、周易完全否定,他的理由有二:一、這些書籍雖然可以證實為古書,但是歷經千年後其真實性得先打幾分折扣;二、後世注疏的儒家學者常常將自我願景加注在裡頭,到後來淪落為儒家託古改今的虛偽歷史。郭沫若真正可以直接解讀,具有相當高真實性的史料,是考古出土的殷周彝器,他從這些史料當中來一一否定既有關於西周封建制度的論述。

  在第二段《周代是青銅器時代》中,郭沫若藉由研究卜辭推論「殷為金石並用,而周代為青銅器時代」,青銅在周代的日常生活中已經普遍使用,不過郭沫若在文章中提到的例子只有食器和武器而已。他的論述重心應是擺在「以銅製兵器正是青銅器時代的特色」,這裡只用兵器來概括論之似乎有些簡略。

  第三段《周代彝銘中的奴隸制度》其實只引用了一段文字就下結論。周代彝器賜給臣僕的紀錄頗多,其中也有賜活人給臣僕的紀錄,郭沫若認為在彝銘上所謂賜給臣僕的這些「夫」、「眾」就是一種奴隸制度的象徵。這一段第一次出現了郭沫若似乎不想在文章中處理的缺失:他自己提到「銘文有缺蝕不明之處」、「其意似」,這缺失會放在最後作討論。

  第四段《周代彝銘中無井田制的痕跡》可以算是整篇文章的重頭戲。首先,郭沫若在處理提及井田制的史料上作出質疑(應該說已經是否定了),在韓詩外傳、孟子都被當作是持有特定意圖而對井田制進行論述的書籍,而春秋三傳王制、管子、司馬法等後世的著作在彼此之間,甚至相較於周官的制度,各書論述都不盡相同。

  再來,郭沫若拿出了壓箱法寶──彝銘來解釋孟子的「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在技術上是不可行的,他所引用的銘文當中如克鼎上的「錫汝田於寒山……」,這一句話就表明了在周代是有賜田或以田地拿來作為賠償底債的動作,田地和臣僕、庶民(奴隸)都是可以賜予的物品,土地的可分割性和井田制相互衝突。郭沫若提出一個解釋:井田中的「井」字實為殷代以來的古國名,並用了卜辭「井方」、「井人鐘」、「井邑」、「井公」當作佐證。在郭沫若引用的銘文裡,也有田和牛、馬、弓一起賜與的例子,受賞賜田的臣子還可以把田再分割給子孫繼承。在銘文上賜田的數字大多都不是九的倍數,這也和井田制「九田為一井」的分法有所分歧。可任意分割、租借、抵押、賠償的田地,其耕作者為臣僕的奴隸(俘虜或庶人),而不是儒家所謂頒井授田的農人。郭沫若認為如果周代實行井田制的話,就不可能在彝銘銘文上有如此多關於田地的自由處置的紀錄,所以「周代自始至終並無所謂井田制的實行」的結論就出來了。

  第五段《周代彝銘中無五服五等之制》:五服之制首見於尚書‧禹貢,各分五百里,周官‧夏官‧大司馬中也有九畿五百里。郭沫若否定五服九畿的理由是,一是夏禹真有其人仍不得而知,仍在新石器時代的夏照理說不可能有辦法作出土地方正的人為規劃;二是周代彝銘銘文上還找不到「畿」字,沒有廣泛疆域的周代也無法把畿當作是真正可以實際操作的技術。

  至於五等「公侯伯子男」,始見於周禮‧春官‧大宗伯和禮記‧王制:「王者之制爵祿,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而孟子的五等為「天子、公、侯、伯、子男」(孟子‧萬章篇下)。郭沫若再度一概否定,他認為王制是漢儒編撰,周禮出於劉歆,孟子也是聽說於傳聞,其可信度自然不必多說。

  散氏盤「厥受圖矢王于豆新宮東庭」表示周諸侯已可稱王。王國維《古諸侯稱王說》也說「諸侯在其國自有稱王之俗……不得盡以僭竊目之。」各國在等位上的稱呼也不固定,例如宋君的公也可以稱作子,魯在春秋稱公而彝銘中稱侯。彝銘中也沒有「男」、「爵」稱號,爾雅‧釋詁:「皇王后辟公侯,君也。」辟和伯在河洛話中只差一個音,所以王公侯伯所講的都是國君,殷彝中子也有稱作王之例。所以郭沫若下結論,子、男分別為四、五等是儒生的杜撰手法,大一統周代下的五服五等都是儒者所捏造,那些曾被認為是分封諸國的國家,事實上如魯、晉等只是周人的殖民部落,如齊、楚、燕等多是自然形成,和周有結姻或結盟而已。

  第六段《彝銘中殷周的時代性》就較無顛覆性的論點推翻,段落一開始先區別了殷彝和周彝、殷文和周文的差異,值得一提的是,殷文大多為錫貝朋器物的紀錄,而無賜田和奴隸給臣僕的紀錄,郭沫若認為這是殷的奴隸制度尚未普遍,土地仍未分割,社會還處在原始的氏族公社制度下。

  甲骨文「拜」字像是一個人脖子掛著項鍊,王國維主張十朋為一貝,朋為串成環狀的貝,所以郭沫若認為彝銘的錫朋,實際上是賞賜貝做的頸環(可能是一種權力的象徵),而不是賞賜錢幣。

二、對於此文章的心得

  身為一個史學家,郭沫若的地位不可撼動;不過他的爭議性在這篇文章中便可略窺一二。通篇文章一個最重要的論述立足點在於:殷周彝銘的絕對真實性和後世著作的絕對否定性。在兩個極端的假設前提之下,很容易就會失去了一個治史家應該時時刻刻具備的客觀性,即使每位作者論點本身亦有其主觀性,但史料的客觀性是不應該輕易就加以否定掉的。

  回到第三段曾經提到的「銘文有缺蝕不明之處」、「其意似」,這種模稜兩可的語氣就對他文章裡對自身論點那處處充滿肯定的威嚴來一記當頭棒喝。相較於刻在青銅器上的彝銘銘文而言,也許書面形式的史料如五經可能在後人有意無意的加油添醋下因而有些失真,但能夠流傳千年而不亡佚的著作自然有它其服人之處,並非一句「此乃儒生捏造」就可盡數抹滅其內容。

  在第四段中,也出現了郭沫若立論的第二個盲點:「字雖多不可識,然意義甚可明瞭。」然而在散氏盤銘文中卻是完完整整的釋錄。可能當時並沒有「□」的概念,文法結構不強的中文,在有些地方如果釋錯了一個字,其意義轉變之大可想而知。這就會出現一個史料的不完整解讀會變成那位作者的專屬史料,在作者刻意的引導之下呈現出作者想要的立論基礎和方向。

  第六段的最後面,郭沫若根據陽亥彝其中的一句話來考證其是否為殷彝,考證出來的結果發現這尊殷器上的字體和文詞是周人所為,這又出現了第三個盲點:既然書籍內容可以竄改,為何鼎器上的文字不能?也許在碳十四的測量之下是殷代製造,上頭的字卻也不一定是同一時間一起刻上的,無法保證自然也就無法全然肯定彝銘的真實性是百分之百。

  周代還是一個地域性極強,尚未統一的鬆散盟邦,各國的制度不盡然一樣,很難說是否真的沒有一個國家不存在井田制,就算是儒家的空穴來風也要有個頭。井田制的存在自古以來即是史學家們不斷爭論的一個點,恐怕在將來也很難有個定論;不過郭沫若引用的銘文加上他自己的論點,倒是還蠻合理的。

  日後中國大陸關於中國史的研究,很難再跳脫出郭沫若唯物史觀的範疇,《周代彝銘中的社會史觀》是《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的第四篇,而《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可以算是中國上古史的骨幹,唯物史觀開始和實證研究諸如考古學、甲骨文、治史方法和哲學思想結合,進而普遍於各個學術領域之中。在政治氛圍中樹立起強烈的極端性質雖然有其爭議,不過就以當時代的先驅角色來看,郭沫若還是有在史學界舉足輕重的重要性。

2008年12月21日 星期日

終於……

  十二月二十日,今天有著我非得回來這裡的理由。



  早上起床的特別早,一來昨天回來時坐車坐得頗不安穩,最後一排的椅子沒辦法往後躺,讓我在晚上到家時暈眩的十分不舒服,入睡之前還多喝了幾杯白葡萄酒。

  二來是這些日子以來徹夜輾轉、朝夕暮想的願望終於要在今天實現了。 早上十點半,我套了一件新的紅黑條紋毛衣、一件棕色風衣,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噗通噗通,一直在煩惱著見了面到底要先說些什麼,先問她近況嗎還是怎地,右手因為興奮而不斷發抖著,也或許是害怕吧,害怕著長久以來一直壓抑住的思緒會不會在見面之後潰堤爆發……

  懷著坎坷不安的心情出了門,走在路上腦袋仍然混亂著,從分手那天就音訊全無的彼此,突然要再次見面的突兀讓人不知所措──儘管這念頭已在我心中重複了不知道千百回,但願望真正實現時,自己卻沒辦法招架。

  一直虧欠著她,一直一直。

  搭上了前往四川路肯德基的公車,我往窗外望著過去那條路熟悉的背景,有些變了,有些仍未。除了她以外,還有什麼理由能讓我再次回溫我曾經試圖想從記憶中抹去的背景?

  沒有。

  車子到了市公所的圓環,我在這裡下車,這裡和以前一樣沒多大的改變,和過去不一樣的是,我身邊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了。

  到達肯德基門口,距離約好的十二點還有大約半小時,我就拐個彎進去肯德基旁邊的市場逛了逛,白天這裡沒晚上熱鬧。那家肉圓店還開著──以前我放學後常常和她一起來吃的炸肉圓店。

  步伐踏得越久,回想起的過去就越多越沉重,我不想在看到她之前就先把眼睛哭溼了,於是我走回肯德基門口,和肯德基爺爺一起佇立在店門口,靜靜的等著。

  十一點五十分,她騎著機車在對面的城隍廟前停好車,隨後往這裡走了過來。就算在心裡不斷模擬著,在真正發生在眼前時還是不禁被震懾住而顯得手慌腳亂了起來。

  她穿著一襲黑色襯衫,袖子捲上手臂,褲子是藍黑色喇叭褲。身材和高三時那次同學會──時間就像是凍結在那時般,沒什麼發福的跡象,應該說整體都還和我過去所熟悉的她相差無幾,唯一感到變化的是她的長髮和她右手上的刺青。

  「嗨。」這是四年沒見面後兩人異口同聲的第一句話。

  「我已經提早到了說,你幾點來的呀?」她對於我的沒變化似乎也有一點震懾,表情呆了一下。

  「比妳早一些。」我還是喜歡閃避不願意用理智處理的地方。

  「我們上去吧──妳想吃什麼?」我們來到櫃台前,傻傻的看著上頭的菜單。

  「炸雞喔,」她略顯神秘的說:「我們合點一份六塊雞餐吧。」

  「好,妳先上樓吧。我端上去。」 我端上去到座位上,她掏出了錢包想要給我錢,我淡淡的說:「這餐就當作是我的請客吧,要趁還能請妳時多請妳一些。」

  她默默的點頭,把錢包收回去。

  她拿起一塊雞塊,秀氣的咬了起來:「我曾經在肯德基打過工喔。」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她知道我為什麼知道,不過還是得象徵性的詢問一下。

  「我聽某人說的。」

  「哦,這樣啊。因為如此,所以我來這都只吃炸雞。」

  「為什麼?」

  她用沾滿油膩的手指在唇上輕比,「噓,在這裡可不方便說。」她笑著回答。

  終於她在我面前再次露出了一個許久未見的笑容。那是在充滿怨恨的爭吵之後就再也不曾奢望的笑容。

  可能年紀長大了,自然就對過去犯下的錯能夠比較釋懷了吧。

  我們開始聊著分手之後各自的生活,那就像是錄好已久的錄音帶在別人面前一口氣盡數撥放的感覺,我們兩個都一樣。

  「那隻胖貓如何?還過得好嗎?」曾經養過一隻銀毛波斯貓,後來送給了她。

  「已經變成老貓啦,前年還生了兩隻小貓喔。」

  我想起來我和她都超級喜歡那隻貓的,身體胖嘟嘟的十分好抱。

  「那兩隻兔子呢?」她反問我。

  「一隻死了,後來一隻被放回山中了。」

  「啊……」她一臉落寞的說:「這樣啊。」

  「很多事情都變了……」我說。

  她點點頭。

  我們突然陷入不可自拔的沉默漩渦中,各自靜靜的吃著剩餘的雞塊。



  我選擇打破這道沉默的鴻溝。「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說很久。」

  「嗯?」她吸吮著油膩的手指,用衛生指擦拭著十指。

  「對不起。對不起……我……」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我一直虧欠著妳,總覺得太多。一直很自責當初為什麼不能再冷靜一點……」

  「你沒虧欠我什麼。」她語氣聽來有點生氣。「那是我自己太傻犯下的錯,和你沒關係。」

  「我們那時候都太不成熟。」

  「我同意。」她說完又低頭吃著她手上的雞塊。

  「還真的同意啊?」我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她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在說我啦。我沒能夠照顧好妳,讓妳感到灰心,當然是我的錯。」

  「你一直都對我很好。我說了是我自己的問題。」感覺她真的生氣了。

  我聳聳肩,「反正我都要幫妳承擔。」

  「為什麼要做到這樣?」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放下擺在嘴前的雞塊,凝視著我

  我發覺眼眶有點濕了,急忙把頭撇下。「也許是因為我到現在還是那麼喜歡妳的緣故吧。」

  她默默不語。 我也低頭把剩下的雞肉給吃乾淨。



  吃完後我們各自去化妝室把手洗乾淨,我洗了一下臉,趁機揉了揉眼睛,讓它看起來像是被揉紅的。

  回到座位上,看了看手機,已經四點了。我問她接下來有什麼事情嗎,她回答沒有。

  於是我們出了肯德基,走到她機車前,「我載妳吧。」我說,不曉得哪裡湧生的勇氣。

  她遲疑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你有駕照吧?」她狐疑的問我。

  「當然。」



  騎往她家的大觀路,我在進入她家的路口前並沒有停下車子,而是繼續向前騎。

  「你要去哪?」她有些疑懼。

  「老地方啊。」我說。那是個讓我心情激盪的回憶之地。

  我在河堤前停下車子。 「走吧,去看夕陽。」

  我們兩個就像傻子一般慢慢的踩著階梯,站上河堤才發現根本沒夕陽,都被厚重的雲層擋住了。

  「你白癡啊!」她眼神不屑的看著我,然後我們兩個都笑了。

  我們挑了一處坐下,看著下面球場在打籃球的人們。

  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或許已經不必再說些什麼。我們都沒問彼此是不是單身── 已經沒有必要知道。

  我只要能夠再次用雙眼確認她的存在就心滿意足了。



  靜默了一小時,我起身拍拍屁股,牽著她的手扶她起身,「走吧。」

  此時的陽光從雲層內稍稍透了出來。

  回到了那個曾經如此熟悉的路口,她叫我在這裡停車讓我下來。

  「你要坐公車吧?那麼到這裡就可以了。」

  「這份感覺似曾相似……」

  她一笑置之,搖搖頭:「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

  「我想也是。」雖然早就知道這答案,但從她口中說出,舌根仍感覺到一絲苦澀。

  她放在油門上的右手漸漸地轉動。

  「那,我走囉。謝謝你今天請的客。」

  「嗯,好好保重。」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機車的引擎聲也跟著揚長而去。

  我默默的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裡頭彷彿有塊大石頭落了下來。

  「這次……真的是結束了。」

  當引頸期盼了四年的願望終於在今天實現時,心中反而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

  那像是在耳邊不停迴盪的輕柔歌聲逐漸消散了一樣。

2008年12月14日 星期日





  夕陽餘暉放盡一天之中最後一刻無瑕光輝,椰子樹的倩影隨著慢調且浪漫的法式節奏婆娑翩舞,寄居蟹與白鷗沿著海岸綠苔的蹤跡漫步散心。海浪一陣又一陣拍打著細軟潔白沙灘,帶著鹹鹹的海風撲鼻而來,漸漸瀰漫在空氣中的南洋風情薰昏了她的理性。


  她輕盈的脫下依附在雙腳下的麻繩涼鞋,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邁向大海的懷抱。她纖細的身姿倒在被陽光照的溫暖的水中,水花濺飛浸濕了裙擺,腳掌上都是細滑觸感的軟沙,她與大海一起開懷大笑,笑的好燦爛,臉上灑滿了金黃色的歡愉。


  過了好久,水依舊走了又來、來了又走。夕陽也因為一天的疲憊而悄聲躲藏在海的背後偷打瞌睡。萬籟寂寥,只有海還在輕柔地哼著歌──而她也一起和,就像和諧的合唱團演奏般。


  耐不住喜悅的她在沙灘上跑來跑去,在海留下深遠記憶的地方彎著腰,好像在尋找著些什麼;突然她跳起身來興奮的大叫,原來是發現了一個外貌酷似薩克斯風的螺旋海貝,而裡頭的房客好像無息地搬走了。她把類似吹哨的地方輕掛在嘴上,嗚嗚喔喔的吹著不成調的碎曲,不過孔的另一端倒是沒任何動靜竄出來。半响後,才開始冒出斷斷續續的音符,音符到後面轉變為一首動人優美的曲子,縈繞著我此時只能包容著她的耳際;縈繞著此刻卻包容著所有事物的大海。


  碎鑽繁星鑲嵌在漆黑無月的幔褂上,光芒倒映在光滑如鏡的海平面,輕輕皺起沒有風的漣漪,靜靜,沒有餘音。

  沙子是美的,海卻遺忘了。沒帶走,還獨自留在這。和冰冷月光一同陪伴寂寞海沙的,是一只不成雙的麻繩涼鞋。

2008年12月10日 星期三

短篇輯:過往的地圖




  「我們仰望著同樣的天空,心裡所想的卻不盡相同。」

  聽著安立奎(Enrique)的《Para Qué La Vida》,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高速公路上頭那綠色標誌正指引著我漫無目的的目的地。「高雄─茂林」我在心中輕聲默念著。

  車子下了交流道,在大路旁的一家萊爾富前停下,風塵僕僕地走進去買了包煙,我馬桶蹲在萊爾富門口前點了一根,方向燈還在無力地閃爍著。

  「搞什麼……」我打開車門,關上方向燈。前座上有張泛黃的台灣地圖,上頭滿滿的紅色圈圈,一個個小字體地名被哀怨地烙印著。我淺淺的笑了一笑,大抽了一口煙,把地圖放回座位上。

  萊爾富對面另一頭有攤賣著黃嫩欲滴的小玉西瓜的阿伯,我把車子倒了個彎駛向攤子前,阿伯給了我去茂林的正確路線,我則是給了他西瓜錢和得到一袋兩粒小玉西瓜。

  車子繼續開著,裡頭冷氣的勁涼與外頭艷陽的酷熱正好成反比,走在街上的人們個個汗流浹背。有人拿著太陽帽掩住小臉,有人取出預備好的蒲扇搖頭晃腦沒命的扇著,有人手中一杯插著粗吸管的休閒小站,就算假牙掉了也要猛力的吸。天堂與地獄之間只隔了一道門,酷。

  不知不覺遠離了市區,週遭的景色已從鋼骨鐵架轉變為茅房瓦舍,三輪車從視線中被拋至腦後,我把車窗搖了下來,帶有甘蔗甜味的風跑進車內,稍稍甜蜜到了心窩裡。由柏油路轉變成為泥土路,顛簸的令人兩眼發昏,凹凸不平中夾雜著幾天前殘存的雨水灘,混著黃土,害得車子底盤被硬烤上一層厚厚的泥巴漆。

  路旁的檳榔樹緊連著香蕉樹,眼前映入一望無際的綠色、黃色來回穿插著。空蕩蕩的黃土路上找不到一台車,有的只是沿路擺攤,車旁架了支四色大陽傘的水果貨車。兩三個穿著白色汗衫、米色短褲,背後寫著「承天宮」的阿伯們蹲在陽傘下啃著鮮黃多汁的小玉西瓜,微胖發福的中年身軀緊靠在大電風扇前努力啃食著。

  愈靠近茂林,風景愈變得不同。原本稀稀疏疏的檳榔香蕉樹群被粗枝大葉的闊葉林所取代。外頭鋪著瓷磚的房舍漸漸減少,沿途盡是用白柵欄粗圍、鐵皮屋粗搭的土雞城,我心想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我在闊葉林前拐了個彎,繼續開了十多分鐘,最後在一座杉黃小木屋前的空砂地停了車。老闆正滿頭大汗的灑著飼料為那些飢不擇食的雞群,無暇注意賓客的到來,我也沒打聲招呼,遂自將車後的旅行袋提了出來,還有一台小型收音機、一包杯麵、瓦斯爐和鍋子,我一股腦地塞進背袋裡,往雞群前方的幽暗竹林走去。

  孟宗竹參天而齊,綠意盎然,裡頭充斥著陣陣蟬戲。在我前方不遠處有一道入口──說穿了也只是個羊腸小徑,大概僅能容身一人通過,地上的路也只是隨意用幾塊長木板胡搭一氣罷了。

  小心翼翼的步步踏實,木板底下溢出潺潺水澈。剛開始只有細狹一長,越走進竹林深處水聲越大,溪寬越廣,到後來竟變成了透明見底的涓涓泠水。我把涼鞋脫了,雙腳踏入水中,冰涼沁骨,好不舒服;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刺痛了我的腳底神經,也好不舒服。

  在竹林中來回穿梭約莫二十分鐘,上頭的陽光豁然開朗,原來我已走出了竹林。前方佇立著一大片象牙白大理石壁,中間有座簡陋的天然階梯,梯旁纏綿著絲絹般柔滑的鳳褂,水花濺飛,譜奏成一曲曲節奏輕快分明的藍調樂。這條天塹比剛才難行,上頭滑溜溜地,有些角落還佈滿了不安分的生苔,彷彿正努力地推我滾下去兼那高高在上的嘲諷,我不服氣地重重踩了他們,或許生苔們在暗地辱罵我也說不定。

  再走了不久,在一處平坦──應該像個古羅馬式公共大澡堂的深藍色水池中發現了冷泉。冷泉邊坐了兩位老伯,一絲不掛的坐在水池旁相視談天。他們瞧見我,問我是否也來泡冷泉,我搖搖頭說:「這裡還不是我的目的地,不過看你們泡湯的樣子似乎也很舒服噢。」於是我依依不捨地向他們道別,繼續踏上旅途。

  那水池靛藍的令我吃驚,克里特島式的愛情海藍──那種可以洗滌人心的顏色噢,就這樣寂靜地隱沒入眼簾,幫人卸下塵世間惱人的紛擾,換上了如浪花無止盡地拍打著沙灘的層層感動。可能過了很久,那海浪聲依舊能縈繞在心頭吧。

  往上繞轉了三四圈,接著是向下沉淪的超級大斜坡,一路通往下方的茂密樹林。真的很陡呢,只要踩錯一小步就會摔個粉身碎骨──懂我的意思吧?但有些事就是要賭下決心去做,不論結果好壞與否,不是嗎?

  好不容易連滾帶爬進到森林之中,碩大的樹葉隨著微風沙啦沙啦的不停磨蹭,枝頭搖曳著幾隻畫眉,對著熟悉的陌生人高聲諦啼;偶爾幾道迷路的陽光穿透林蔭的屏障,灑落了一地黃榭。我像個獨自探索真理的牧羊人,獨自徜徉在迷惘中。

  走在失落時間的縫隙中,感受不到時間的存在。

  樹林的小徑是條向上延伸的斜坡,不過多了條弱不禁風的麻繩來保護過往於此的旅客:一側是塗滿了大塊大塊碧綠色的山壁;另一側是萬丈不見谷深的懸崖,崖上插了不少株茱萸、芒草,很讓人佩服的堅強意志力喲,在那上頭展現生命跡象相當不容易哪。

  這也難怪這裡會有條「人造物品」,因為危險嘛,人都怕死亡,所以才不顧一切地想活下去;就算忤逆了大自然也無所謂啊。

  腳持續性的機械擺動,擺動、擺動。不知過了多久,兩邊的密林峭岩逐漸褪去,夏綠變的稀疏,終點到了。
  兩峰顯眼的石柱如守護神般告知旅人們這聖地不可侵犯的莊嚴,光禿禿的顏面更助長了雄偉的氣勢。我沒理會他們熱心的警告,往中間的入口走了去。兩岩夾了條垂直向上的狹長迴廊;雖然現在不是為鬼斧神工喝采之時。我氣喘呼呼的攀爬算不出步伐的距離之後,赫然發覺──

  我來到人間仙境了。

  入口的右邊是一片漆黑亮眼的,許多大石塊靜躺在那,有平的、斜的、尖的、長滿疙瘩的、披著棕蘚的,各式各樣的石頭欸。我把身上所有物品都讓石頭們奮力扛起,接著環顧一下四周。

  石區的左邊有個超超超級大水池──比在山腳看到的克里特島還大個至少兩倍之多──我是這麼叫它的,而且好像深不見底。為了證明我的理論無誤,我試著對水池──不,稱它為湖泊算了,用顆不起眼的小石子往水池正中央扔去;結果出乎意料地,小石子只在水面上畫幾道同心圓後便消聲匿跡,像耀眼的流星,瞬間劃破寂寥無聲的黑夜後化為沉靜的火焰,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中。我倒吸了一口氣,心想這湖水之深不知道能不能養一兩隻尼斯湖水怪。

  湖前有塊鷹嘴般的峭岩,溪水緩緩宣洩而下,偶爾幾道迷路的彩虹替水翩翩伴起華爾滋,耳畔彷彿響起輕柔薩克斯風,搞得我也不禁手舞足蹈起來。

  兩旁林綠,天空水藍,朵朵白雲像綿羊被風趕著跑,風道歉似的在我耳旁呢喃。這種種交織成連波斯地毯也難以媲美的藝術品,周圍寥寂無聲,只穿插著細水、鳥鳴、風吹葉的輕輕婆娑。世界的任何噪動都抵不住這一時的安寧,我的心也因此沉靜。

  脫光了身子──連內衣褲也扒個一絲不掛,我手腳並用地爬上瀑布,深呼吸,往下跳。這崖說高也不高,說低也不低。下衝的勁道攪的我頭昏眼花,卻有一種說不出口的快感。我在湖裡游了好幾十圈,享受著被水包圍的感覺。有人說羊水是人類從水裡演化成陸地生物的重要證據,我現在也這麼認為,水帶給我的觸感,讓我神經冰涼,內心溫暖。

  游累了,上岸打開背袋,把瓦斯爐、鍋子取出,鍋子添滿了水並且煮開,再把泡麵倒進去。把收音機打開電源,轉到ICRT,正在撥放的歌曲是席琳狄翁(Celine Dion)的《At Last》,富饒意味的一首好歌。把浴巾披開攤在平坦的石頭上,躺了下去,淡淡陽光在我身上暈開、擴散,從我身旁的石頭,到瀑布,到湖面,全都染印上了比橘子皮更亮的橙黃,好美,真的好美;我微渺的身軀融入了這道藝術品中,但我不是主角,沒有誰是主角。所有不起眼的小事物在這裡頭混雜在一起,自然變成一幅畫家都展現不出意境的畫,沒有主角。

  我沉醉在良辰美景中,忘記了泡麵的存在;等到聞到焦味我才急忙起身,撈起一糊黏黏軟軟濕濕的麵團,下面已經發黑。我把麵和水倒掉,準備打算重新煮一鍋。手伸進背袋想拿泡麵時,突然摸到了紙的觸感,伸出手來,手掌心多了張泛黃地圖:是我放在前座的地圖,中間還夾了一隻紅筆。

  為這傢伙的現身感到納悶,思索了十分鐘左右,想想還是顧飽肚子要緊,先把麵丟下鍋中。

  提提地圖的由來。

  以前我還在大學時,參加了登山社,和我同年級有名女生是登山高手,台灣的大霸尖山、玉山、北大武、奇萊山等都已成了她的腳下囚。當時的我還是個懵懂無知的新手,常常請教他登山的注意事項與許多小技巧等等。登山社常常舉辦集體的登山營,我總是和她分到同一組,久而久之,我們就熟到自己去爬山,從四個人,三個人,遞減到只剩我和她。

  我告白的地方是在有日出相陪的阿里山的雲海上,夠奇怪吧。

  也許是氣氛使然,她答應了。我們就這樣交往起來,生活也和交往前無異,一逮到休假機會就努力往山上擠。大學三年我們就把台灣大大小小的山都爬完了,第四年就隨便遊了,從海邊、老街、古堡、牧場、遊樂園、百貨公司──哦,我們倒是沒進去過瞭望台,山上往下望的次數已經比一生中自慰的次數還要多了,多見多不怪。

  她習慣帶張地圖,每到一個地方就用紅筆圈起來,她說這是征服每個地方的戰利品。



  分手原因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總之我們吵了一架,是一場比古希臘在討論軍隊是否出征還要雄偉的史詩級爭吵。這場鬧劇搞得許多好朋友都來唱和事老,像媒婆一樣用盡各種懷柔手段進行雙方心理攻防戰。最後,他們也繳械了。他們嘆氣的佩服我們兩個的脾氣,就像在維蘇威火山熔漿中悠然游泳,還自我勉強對著鏡頭擺出自由式的蟑螂一樣拗。

  她來我家拿東西時,不見歡笑,不見愉悅,不見憤怒,不見憂傷,臉上掛著沒有表情般的死人表情。我厭倦了這一切,早就將她的所有東西都打包好等著她來領取了。

  她提著她帶走的物品,在家門口坐下穿鞋子時,我把地圖遞了上去,問:「這也一起還給妳吧?」

  她搖搖頭,輕聲地,不留一絲感情地冷酷的說:「我不要了。你想怎麼處理都隨便你高興。」說完便轉身提著他所有東西,走了。

  連我的靈魂也一起提走了。



  之後的生活一切照常,我也會去旅行,地圖沒丟,一直放在我車子前座,我沒再提筆新添加過圓圈,一次也沒有。
  我捨不得──沒勇氣丟棄那份記憶──那份曾經屬於你我的記憶。

  也許蟑螂還在游泳,世界還在運作。一切看似沒變化,卻少了些什麼──我不知道的──曾經擁有的東西。


  回到現在,我正盤腿坐在石面上吃著香噴噴的麵,看著瀑布吃。收音機有人搶了麥克風,是Blue的《When Summer's Gone》。

  當歌曲撥完,麵也吃完了,拍拍被撐開的肚皮躺了下去,痴呆的看著天空,雲朵好像不滿我妨害風化讓他無地自容,對我比出一個看似淫穢的手勢。

  真想抽根菸,來杯沁涼的薄酒萊(Beaujolais),讓心情放鬆到一個極致,我想可能就連被葉教授開導也沒如此心明靈空過。

  腦袋不知放空了多久,突然猛地一陣靈光閃爍,我跳起身來,拿起身旁的地圖,打開瓦斯爐讓地圖著火,親眼見證著殘存著和你一同的記憶──這份還留有你的靈魂背影的地圖一點一滴的焚毀,一點一滴的消逝。

  地圖燒不久就化成一堆灰燼了,我用雙手推成一堆,握在手中,朝空中吹去,希望風能夠聽見我的期盼,請風將它帶走。

  帶走這早已不屬於我的夢。

  然而,儘管嘴巴上持續逞強著「現在就算再度受傷也無所謂噢」;但我知道我仍然在自欺欺人。

  因為那略帶鹹味的苦澀眼淚,還停留在為你挾帶風霜的臉頰上,遲遲不肯落下。



這次寫的結局感覺已經比前一個版本還要通順許多了……。

2008年12月9日 星期二

新開始

  在四年前的大約這個時間,一樣是冷冽到讓人直打寒顫的季節,也下過相同的標題,重複說過同樣的話語。

  當生活碰上了一些令人受挫,讓人不如意的瓶頸,或者是單純的彈性疲乏症候群時,總是希冀藉由一些習慣上的改變來突破自我的侷限。

  我想會有想著嘗試去改變的動作也是源自於此。

  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嚷嚷著要離開限制頗多的無名,原來的構想是轉往Yam天空或Pixnet,不過由於前者模式和Pchome報台相似,後者則是暑假的大改版動作讓我望之卻步,興趣缺缺;再者,這次的改變想回歸到一個當初開始寫文章的起點──也就是單純的文字。所以,最後看上了Blogger的樸實簡單和高度自由性,儘管對於CSS我目前還是處於懵懂狀態便是。

  這次搬家有個富有挑戰性的一點是,過去的文章似乎無法盡數轉檔至Blogger上。不過這樣剛好也帶給了我一點過去一直想做卻沒有動力的事情做:想對過去的小說、散文做一次有系統的統整和撰改,算起來是一個全新的試驗。

  這份對我這身懶骨頭而言有點艱難的工作,進展速度不會太快,我想會依照過去慣有的懶散模式斷斷續續的進行。至少願意勇敢踏出去第一步已經是個好的開始,終於可以和拘泥於過去的舊包袱說聲道別未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