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開始當兵以後,我心底的感情樞紐就無時無刻地轉向「正面積極 turn on」的選項。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憑著之前那股頹廢消極的處事心態,可能在處處受到上對下壓抑的環境中,會變得連基本和他人應對的能力都毫無辦法可言。盡可能的讓自己的人際關係縮編到最簡單化,將社會化的程度降至最低,在強調團隊和諧合作的消防隊內是辦不到的,往那個方向前進的話,會讓自己做任何事都感到窒礙難行。
但正因為如此,我將心底灰暗的那一部分從表面意識上抹除──正確地說應該是將其隱藏起來到我看不見、想不到的地方的同時,有一部分的東西隨著我在做此動作的同時,如水銀瀉地般的慢慢流失。在那份骯髒汙穢的東西漸漸消逝的同時,我感覺到我的「想描述些什麼」的念頭也跟著一起流掉了。對於這樣改變的自己,我不禁開始恐慌起來,就像手指健全卻再也彈不出美妙曲調的鋼琴家,感官齊備卻獨失味覺的優秀廚師,在他們失去自己賴以維生的能力後,連著能力的那份信念、建構起整個世界觀的自我空間也邁向末端毀滅的倒數計時。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應該──也不可能將其心中那份惡給徹底抹去。上帝說人自出生之始就帶著原罪(sin),簡單又輕鬆的就把人性之惡給定義乾淨。那股惡又能分作很多種,沉靜的、瘋狂的、惶恐的、傷心的、純粹的……人無法靠著後天的努力而除去這些惡,僅能透過告解,祈求上帝的赦免而將其昇華。我想這是基督教中最吸引人的地方,它不像其他宗教嘗試將那份惡給淨化去除,讓生命超脫於俗;反而是強調你天生就背負著這東西,別去想它是怎麼來的──就是腦袋放空跟著這東西一起活下去就對了。
前幾天又回過去讀村上春樹的《約束的場所》,讓我又重新想起了一些於這個社會體系所不容的奧姆真理教信徒。他們無法適應這個變遷快速的資訊社會,被社會這個冷冰冰的龐大體系給惡狠狠地排除在外,不得其門再入;於是他們為了活下去,重新建構了一份和現今社會兩極化的新信念,那就是抹殺掉惡的存在,藉此以達到身心靈上的超脫出世。
但演變到後來的結果卻格外諷刺。為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去建構「純善至善」的這個信念,想把所有的惡都屏除在眼簾之外;然而卻為此製造出更大更黑暗的惡,「為了要消滅惡,所以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給了他們維持保護最後的烏托邦般信念的理由,即使是跨越那道身為人的不可橫越之界線也在所不惜。「一切都是為了信念啊。」他們如是說,這讓我想起了在耶路撒冷實施過大屠殺的東征十字軍。
所以在書末的訪問中,村上春樹的標題就用了《懷著惡活下去》。我很喜歡這標題,那本來就不是一個正常之人能夠像上廁所般肛門用點力,擦擦屁股後就能排除乾淨的東西。無論是性善論或是性惡論,都不應抹煞掉人本身就是個身懷善惡二元的混沌個體。缺少了其中一部分那就不再是個完整之人,走向極端的結果就是人性的完滅,這其中不管是成佛也好,入魔也罷,都是將人性給完全拋棄在腦後的極致表現。
我想人這種個體,都是需要這種藉由天平協調好兩端盤上的各種矛盾,才能夠好好活下去的個體。唯有這樣的平衡才能建構起生存的信念,當然寫作也是一樣的道理,如果不是這樣就寫不出好的作品,我是如此深信著。
最近看了押尾修造的《惡之華》,那是一部「明明沒有什麼卻會讓你感到不自覺噁心」的作品。原本壓抑在心中那股骯髒汙穢的惡,在作品內稀哩嘩啦的透過角色釋放出來,讀者就像吃了帶點胃酸的嘔吐物般稀哩嘩啦地照單全收。那真是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就像在看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一樣。但就是這股遭受扭曲的惡意,才讓我有了感想能寫些東西出來,這真的是一種很諷刺的矛盾之事。
那懷著惡活下去的種子其實一直都在我的意識之中,只是被深埋在潛意識的土壤中不見天日。現在是要再度讓它灌溉萌芽的時候了。也許會活得很辛苦,但人生在世不就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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