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已經沒有心情乖端的坐在座位上課了,畢竟是被女生投以鄙視的眼光,對我而言這比布魯斯威利沒按下核彈按鈕而導致地球毀滅還要難堪。
我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走出教室,向右邊看就是專科的教職員辦公室,裡頭正有一大堆的老師們看著報紙、聊老師間的八卦、泡好茶吃著有些硬掉的溫泉饅頭、一邊改作業一邊觀看股市的開盤走向。我裝作若無其事的雙手插著口袋輕鬆走過辦公室,過了辦公室後就是堆放著雜物的教室和生活科技教室。經過生活科技教室時,我倏地想起了我的生活科技導師的容貌:地中海禿的油亮髮型、有點臃腫的香腸嘴、帶著有點可笑的一字眉和吊死鬼眼睛、中年肥胖的西洋梨身材,他在上課的時候總是喜歡自言自語,自顧自的說著老掉牙的冷笑話;而底下的學生總是沒半個在聽他說話,自顧自的聊起天來,我則是每是到那裡上課時都隨身帶了一支黑色油性簽字筆,依照同學們想要看到的圖,我就慷慨的畫給他們看。因此在生科教室本來就已經十分破舊的桌子上,佈滿了大大小小我的「隨興」塗鴉,有吃了太多的皮卡丘、被畫成像老太婆和猴子的老師們(生活科技導師被我畫成一隻八爪大章魚,嘟著香腸嘴、豎著一字眉在暴怒中),我最得意的傑作就是躺在桌子上,雙腿挑逗的張開,擺著撩人姿態的裸女圖,直到現在這張圖依然被後來的學弟妹們傳頌為經典之作(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是誰畫的)。
過了生科教室,左手邊即是男女生廁所。和近期才整修完畢的煥然一新的資優班廁所相較之下,這裡的廁所實在是老舊不堪,有些門破了洞甚至還闔不上,曾經潔白的牆壁上摻有斑駁的黃色汙漬,空氣中漂泊一股難聞且年代久遠的尿騷味和屎味相互融合的噁心味道。除非是有人嗅覺和視覺能夠像死人一樣不為所動,或是特別喜愛這種獨特的味道,否則實在不會有人會想來這裡的廁所行方便之實。
還有一種人──
從廁所內飄出了一陣淡淡的菸味,和尿騷味參雜在一起更是奇怪,但這也莫可奈何。因為這裡平時少有人煙(許多在學校的人可能根本不會知道有這種地方,除非是生活科技課是在這裡上的人),久而久之就成為「香客」愛好的朝聖之地。不過自從學務處的生活組長最近已經注意到了這裡異樣的氛圍,巡邏的次數也隨之增加,加上廁所的聯外道路只有一條直直的走廊和中間的上下樓梯,要逃跑的話並不容易,所以現在也比較少人來這冒著被抓的風險,吹著鐵欄杆外的微風,叼著便宜價格牌子的香菸。
我在男廁外頓了一下,捏了鼻子走了進去,廁所裡頭有兩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人正蹲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吸著煙霧(他們怕吸太大口會聞到重重的尿騷味)。我到他們兩個中間,左手伸了出來,鼻音混濁(因為捏住鼻子)的說:「欸,借擋點風。」
左邊理著清爽小平頭的男子眼神藐視的望向我,語氣不悅的說:「擋風?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你第幾次他媽的要借風啦?」
右邊頭髮比較長一些的男子拍拍外套兩側的口袋,聳聳肩無奈的說:「老兄,沒風可借你擋些啦。你跟他要吧。」我點點頭,轉向左邊男子,他看看我後再看右邊男子,吐了一口濃痰,氣沖沖的從右邊口袋掏出一包白色的大衛杜夫,用力的甩在我手上。
「下次再借風老子鐵定殺了你。」小平頭男說完後,自顧自的走了出去,還不時可以聽到類似唱片跳針般的「他媽的」。
我懶得理會他的挑釁,事實上我每和他借一次菸,小平頭男總是會迸出要殺了我之類的話,可是他一次也沒做到。
我內心的某個深處,倒是有點衷心期盼他的諾言有一天能夠達成。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股念頭?
「啊,忘記跟他借火。」我說完後望向另一個男子,他馬上掏出了便宜打火機,朝向我這丟了過來。
我點了火,吸了一大口煙,再緩緩吐出。「多謝。」我把打火機丟還給他。接著我不再理任何人,走出廁所,面向鐵欄杆外的喧鬧,靜靜的抽著煙。鐵欄杆外的操場上,有許多學生正在上體育課,沒有人注意到偏僻角落的二樓鐵欄杆上,有個人正囂張的在校園裡大口大口的抽著煙。
「那隻猩猩!」有個聲音在我背後驀然響起,帶了一絲驚慌和恐懼。接著是大步大步的單調步伐快速的向廁所這裡移動。
是生活組長來了!
我和另外一個男的馬上把菸攆熄了,菸蒂用手指熟練的彈往窗外,我把外套的領袖向上拉,套住臉的下半部,逃命似的往前跑。但生活組長早已拿著棍子在樓梯口前等著,他身後還有幾名糾察隊員正虎視眈眈的望著我們兩個,準備像狼群逮住獵物行蹤似的包圍住衝向虎口的我們。
只有向前衝破重圍才能有逃跑的空間,我們兩個不約而同的往前衝。就在要接近樓梯口的包圍網前,我倏地推了和我一起逃跑的男子一把,讓他重重的跌在生活組長身前,逼得生活組長不得不抱住他,接著我馬上往左邊樓梯下方衝刺。「快!快逮住他!」「幹!你他媽的……」「快追上去!」在我身後的幾種聲音不約而同的連串響起,我飛快的奔到一樓,在此時杳無人煙的一樓走廊上奔跑著,後面依然有追兵的聲音,我仍舊像隻角已被拔斷的雄鹿一般盲目地跑啊跑的。
從樓梯下來後筆直向前跑,會遇到一道岔路,直走的話是跑到門口前的一片圍牆和建築物中間的花園內;右轉過了三四間教室不久後即是生活組長的大本營──學生事務處。我立刻不加思索的就向前跑去,但要繞出花園的路現在看來也是十分危險,一條是學校往外頭的路,此刻鐵門是深鎖的;另一條會經過大門口,勢必會牽動到警衛。不過若和學務處的龍盤虎踞相比,是有著正常思維的正常人都會想走第二條路吧。
下定決心之後拔腿就奔,跳下小樓梯後直接來到了花園內種滿牽牛花的地方(學校內會有花園的存在完全是校長個人的喜好,要從此路走回家的人就會認為雨天的花園泥濘不堪的十分麻煩)。此時會讓人腎上腺素不停分泌的時刻,突然有一個聲音從一樓的教室下方傳來:「快點進來!」接著地下一樓的窗戶打開來,大小足夠一個人鑽進去,想都沒想的我就鑽了進去,裡面沒開電燈的地下室是烏黑一片,然後發出聲音的那個人隨即就把地下室的窗戶給輕輕闔上,並拉上滿佈灰塵的粉紅色窗簾。接著外頭響起了一片腳步聲,答答答的從窗戶的另外一頭穿越過去,不久後整個地下室便寂然無聲,彷彿所有能夠刺激聽覺神經的聲音都被一隻醜陋的大蝦蟆給舔光了,連房間裡頭的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裝滿時間的沙漏無聲無息的顛倒著,不發出一點聲響的流逝──直到下課鐘聲響起。地下室內沒有廣播用的喇叭,那鐘聲離自己遠的不像是同一個世界傳進耳朵內的聲音,是從很遠很遠,很遠很遠的某個角落緩慢前進到我耳際周圍的。
正當我為自己的僥倖而淺淺的吁了一口氣時,我聽見了離自己很接近的身旁,傳來了輕柔且微弱的呼吸聲。
那比遠處遙遙傳入的鐘聲,更清晰的令人感覺到其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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