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被遺忘到連自己的生日都被記錯天時,不管他多成功,他的人生就如同那些贗品作家所創造出來的贗品一般,毫無價值可言。他獨自一人上高檔餐廳,品嚐著一九八四年釀造的昂貴紅酒,切牛排時那雙脫不下來的手套,彷彿正在宣示著自己的存在。週遭的客人對他指指點點,然而他的內心世界就像 Claire 的秘密房間一般,沒有人能夠入內窺視,完全的將世界阻隔在外頭。
一個人的酒足飯飽後,他被安坐在座位上,餐廳的經理端出精心設計的生日蛋糕,貌似誠意十足的祝福著這位嘉賓……他看著插在蛋糕上的蠟燭燃燒殆盡,滴在蛋糕上的蠟油像在嘲笑他一樣,也許是遇過太多次這種場景了,他平靜的向餐廳經理說明著「我的生日其實在明天」,始終壓抑內心情緒的他並沒有褪下手套丟向那名無禮的經理,「因為贗品是不能表露出原作家的真實情感的。」
唯一能綻放光芒的舞臺,就在拍賣場上。他幽默風趣的報價,俐落的敲下拍賣成功的木槌,和多年搭檔的掮客 Billy 合作無間,他發揮閱品無數的精準鑑識眼光,讓 Billy 以低於真正價值的價格拍賣得手,他再向 Billy 買下作品。他將買來的作品(都是女性的肖像畫)掛置在屬於他個人私密的空間中,當他離開拍賣會場後,這個世界唯一的安身之處只有這裡。只有沉浸在畫作之中,他才有辦法自然的面對著女性的目光,不再手足無措的自動撇過頭。
直到一個女人毫無預警的闖進他的生活為止。
女人因為家道中落,想要拍賣她屋內的所有東西,剛開始他的態度就和先前應付過其他女性一樣,強硬、為了專業絲毫沒有妥協的餘地。在聽過一連串女人的禍不單行後,他才逐漸軟下心腸,接下了這份工作。在工作時,他從來沒見過那女人的面孔,不管是簽約、估價、搬運傢俱,女人一次面都沒有露過。
「真正的藝術品,技巧和結構並非首要,最重要的是那份隱藏在作品中的神秘感。」
女人如同真正的藝術品一般神祕,這讓對鑑賞藝術品的大行家始終難解心頭之癢。他想要像評價其他偉大的藝術家作品一樣,去揭開這女人神秘的面紗。伴隨著這份工作的插曲,他發現在那女人的別墅地窖內,散落著十八世紀的機器人齒輪,犯著職業病的他帶去給認識了幾個月的修復專家 Robert 檢查, Robert 興高采烈的宣布這項重大發現,無疑是給了他一記強心針,讓他有動力能夠持續著這項工作。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估價工作進行的同時,他抽絲剝繭的一步步揭開女人的謎團,原來女人因為在布拉格的一場車禍,這場車禍帶走了年紀比他要長的首任男友,讓她對人群和外在空間產生恐懼感,已經沒有離開過這棟別墅十二年了,每當有人進來別墅內,女人就會躲進屬於他的暗室,屬於她的空間,不存在任何喧囂與打擾的私人空間內,排除這個世界的一切。
瞭解女人足不出戶的原因後,他心動了,他找到了和他一樣,從來不相信這個陌生世界的同伴,女人注意到他的那雙手套,更讓他魂牽夢縈的建立起「我必須幫助和我同一陣線的她離開這間屋子」的使命,哪怕是私情多於同情。
在修復高手兼戀愛達人的 Robert 建言之下,加上拍賣師無論如何都想要徹底透析作品的專業精神,他選擇了從一釐米的縫隙中偷窺女人的廬山真面目,接著故事就落入了正常愛情小說的情節,他愛上了這個對別人來說是有著精神疾病的女人,他想要不顧一切的幫助女人,就連拍賣師的工作他都可以拋在一旁。
一切看似美滿幸福的走向,女人在他的柔情之下不禁開始動搖,一一接受他的禮物,以及他的熱情款待。他剩下該做的就是讓女人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出這間屋子──相當湊巧的,在一次滂沱大雨下的拜訪時,他被一群年輕人給圍毆,身上錢財被洗劫一空,他倒臥在血水與雨水混雜的馬路上,手指顫抖的撥著為了女人所買的手機(原先的他是不屑使用手機的),按下女人的電話號碼,女人在屋子裡很自然的拉開窗簾,很自然的看到了他,看起來很自然的,為了愛情而不顧一切,對外在人事物的恐懼也被拋到九霄雲外,女人很自然的衝到他身旁,衝到馬路旁攔下車子大喊「Somebody help」──
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那個與他心靈相通的另一半,他滿懷豪氣的把女人當初要賣的東西拍賣目錄撕爛,因為女人說她突然又不想賣了;他意氣風發的在倫敦宣告這是他最後一次主持的拍賣會,全場觀眾都起身替他鼓掌。這一刻是屬於他的時間,他成為了這個感知世界的主角,不會有人再對著他指指點點,也不會有人忘記了他的生日而使他難堪。
──這些美好的一切就像一戳即破的泡沫,被那隻修復好的機器人給戳破了。他花費畢生心血所建立的,只屬於他自己的珍貴私人空間,當他引薦了另一個人進入他的內心,女人不費力的將他的一切雲淡風輕的拿走了,連同他的感情一起不留情的通通拿走,女人母親畫作的背面盡是將他的內心掏空後再狠狠蹂躪踩碎的話語,他想起了女人在他家中相擁時說的那句話,還有他那份比其他拍賣師都要更加優秀的專業鑑別能力:「任何的膺品都有其真實的一面。」畫面不斷的在他腦海中旋轉,再囚錮著他的靈魂和肉身,跟著思緒一同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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